记事

记事



    我参加了一场葬礼。

    葬礼人很少,很安静,很快就结束了。我远远地望见他靠在棺材边上,嘴唇开合应在低语,很快他也走了,像是看不到我一样消失了。

    我当然也离开了。仰望着的天空是血红色的。入秋了,天开始转凉,侧身路过的风又宣告了一串树叶的死期。风中我听见不断放大的脚步声。

    “穿成这样……像是在祭奠已死之人。”

    她穿着女士衬衫,长裙长靴,肩上披着一件大衣,除掉厚实的靴底来看个子应同我一般高,身体纤瘦到好像马上就要被这秋风吹倒。她本来是盘发,但发带刚才被风吹走,长发因此散开。本应回应“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我却在正视她的那一刻哑了口。我不认识她,但内心总有种与她接触的抗拒感,低沉的声音挥之不去。

    她的目光坚定到我无法回避。我们对视了一会儿。如今礼台中心的黑白相片还是自己的记忆都暧昧不清。我想走了,她没有留我,脸上似乎还有冰凉的笑意。

    “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我回应,是寻常到不耐烦的语气。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那就好。”

    于是她离我越来越远。我走了。我不知道去哪里。



    我想起来,他是我的搭档。

    从大学时代开始我们便开启乐队生涯,在网络上发表的作品也小有名气。那时候的我对轨道外的生活非常憧憬,就对他说:“我们上京闯闯吧。”

    他回答:“好啊。”

    然后两个人就研究生退学了,虽说以前考上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本来读完研究生也就是进企业当社畜,现在却上京签了事务所成了职业音乐制作人,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不可思议。

    这是件好事吗?不知道。只是往后我们的作品人气一直都在下降,无论怎么改变风格,发表作品迎来的也只有一次比一次惨淡的点击量。偶尔也会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xxx是隐退了吗?近期都没怎么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了。”

    “还有活动,还签了事务所呢。只是感觉没什么干劲,投稿也很少了。”

    “签的是?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有干过什么事是不被槽的?”

    “还是觉得以前的曲子好听。”

    “不会是江郎才尽了吧。”

    “起点即顶点,没什么可说了。”

    “又炒冷饭了。还会写新曲吗?”

    偶尔会看到这些东西。偶尔是因为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还会讨论我们了。当然一直都在努力啊,但是回应越来越少。我陷入了与曾经的既定轨道不同的深渊中。

    “只派他一个人去吗?”

    “嗯。”

    “那请问我……”

    “你不是还有除了作曲以外别的想做的事情吗?去做吧。”

    与社长的交涉(低声下气的请求)决裂。这是一场演唱会。我远远望着那个不算起眼但坚定宣誓“我就在这里”的键盘手,好像自己被抛弃掉了。

    也是啊,随着人气越发惨淡,我开始疯玩电子游戏,玩累了就四处瞎跑,总之不怎么想作曲了。他一直勤勤恳恳工作没有怨言,机会给踏实的他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接的活理所应当地变多,我说的上的话则反比例发展。我开始回避他,能不见就不见,试图去掩埋脑中的黑色波动却无能为力。

    明明有他在我任性的想法才得以实现,明明应该感谢他的,但如今除了工作需要我已经不想与他共处了。

    那是我能回想起来的离葬礼最近的事情。我远远望见他在洗手间里,两手撑在镜子上,面容憔悴不堪,水池边摆着各种小药丸。我看见此景快步离去。

    我不想见他。

    然后这件事与葬礼之间就是一片空白了。


    礼台上的黑白照片暧昧不清。他似乎对着棺材低语。她在掩饰什么,我不应当深究。

    现在好像是傍晚,又好像是拂晓。

    我有熬夜的习惯,一直到两三点才睡觉的那种。

    我本应去安慰我的搭档,不知道现在去做来不来得及。

    我觉得她应该是我很熟悉的人,但我却有与她接触的排斥感。

    未知,未知,回想不起的事情太多。我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正要走过一条人行横道时一辆汽车飞驰而去。自己只能听见心脏发疯运作的声音,后背渗出的冷汗裹挟着热量逐渐消失。   

    我走过人行横道,看见她出现在对面,远不止马路上奔驰的车辆将我和她分开。

    是不是要下雨了?不明白的事情还是很多,但是怎样都无所谓了。

    “我要走了。路上注意安全。”她对我总是这种冰冷的笑容。

    “嗯。”

    她彻底淡出我的视界。

    我记得过去某次凌晨三点我睡下,像是不会再醒来一般睡着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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