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驶过这片金色麦田,车厢里仅剩寥寥几人,那些空座位显得凌乱不堪。沿途微弱的灯光在枝桠间时隐时现,寂静试图要催眠眼底最后一道防线。他透过玻璃窗,车顶一盏小型吊灯摇晃得很厉害,伴随猛烈颠簸的车身。兴许又快迎来施工的浪潮,这个规模冗长的镇上,几乎每块砖瓦都被迫改头换面,对此他早已漠然。
“我听说每次施工都冲锋陷阵的安德,这次又把野心投向钟楼前的那座雕塑。”临座看报的妇人突然说,许是光线过暗,手边《麦田里的守望者》时而打开,时而合起。“早就像饿狗惦记肥肉一样垂涎欲滴,总算心想事成了。这个跛脚的家伙素来野蛮,只委屈了老安德,进棺材没几天,连冰凉凉的塑像也凑成陪葬。”大约半月前,时钟又一次罢工。人们焦急地等待钟表匠,也就是花白头发的老安德,化腐朽为神奇。“再铁打的身子,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是一样。”妇人似乎忘记此事众人皆知,他亦是之一。“可怜的老安德,怕是时间也随着去了。”她竟哽咽起来。这座小镇算不上拥挤,也不冷清,多数人彼此善意相待。
颠簸的行程临近终点,窗边响起清脆的敲打声,满脸稚嫩的女孩朝车内挥手。老妇连忙躬下身子欲将行李从座椅下拽出,此时它本应放置原地,却因车体过度抖动而滑到了底端。她仍试图摸索,为方便起见不得不暂且松开紧攥的手,将那本书置于抬眼即能瞥见的地方。“不管怎样,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他默诵起这段如今想来依旧内心澎湃的段落,按捺不住回味的冲动,索性翻开再睹为快。泛黄的纸笺有用胶带贴过的痕迹,他停在老妇折了书角的那页,眼神留了片刻后匆忙将其合起,放回原处。此时,敲击声又起,似比稍前急促。本打算假借帮忙来掩饰独自坐等时所做的事,谁料抗拒的铁箱终究拗不过主人。
“小伙子,咱们再会吧。”彼此简短的几句寒暄,他目送一老一小的身影消失在路灯熄灭的小径,女孩轻快的歌声仿佛传了很远,飘过夜行人的耳畔,落入高耸的钟楼。
次日晨起,万象更新。近乎全镇人皆围拢在楼前候着,嘈杂声此起披伏。或谩骂人性冷漠;或好奇碎成块状的老安德是何模样;也不乏号召者鼓动群众为新一期粉碎行动呐喊助威,慷慨激昂的贺词引来应和声一片。他冷眼旁观,四下里寻觅却不见老妇。
“快看,是安德!”卡车才冒出轮廓,即成焦点。身材矮小的安德站在车顶,身后则尾随几辆庞然大物,如此大规模的阵势还属头回。号召者见“领导”伫立高处,赶忙从石台上跳入人群,还没站稳脚又即刻大手一挥,按先前彩排的步骤,开启猛烈鼓掌模式,直鼓到车辆停稳,举起喇叭的安德即将发表言论之时,示意大伙安静。
“老......,”顿了片刻又道:“修钟匠,死人了,摆在这儿多有不妥,相关事宜早已呈告示形式贴出,再无异议,即刻动工。”
“稍等,”最前排黝黑肤色的男子,身穿学生制服,厉声说:“安德老伯劳苦功高,工作期间更是兢兢业业,辛勤了半辈子,从没有丝毫怠慢。镇长才命人特此立其雕塑,以表达对老人的感激。如今老镇长已走,可这规矩怎能随意篡改。”
安德自知辩不过也惹不起这帮热血青年,索性推诿开:“我只管从命,上面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别的我也管不着,有能耐你们去找镇长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