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饭。没有任何加餐,饭顿里饿了就吃一块碗橱里的剩馍。
舌尖五味中,酸的腌黄瓜、咸的酱豆子、苦的苦瓜、辣的辣椒是家常便饭。唯有甜,是难得的好滋味。
生活清贫的村庄,除了玉米青青的秸杆是甜的,不生产别的甜。唯有糖,是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是在布衣兜里藏着的快活,是心底里的念想。
但是,糖对我来说是最奢侈的东西。
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家里会买一小袋糖果。红色的塑料封口袋,袋子中间是透明的,透过此处,能看到彩色的糖果。
这种简易包装拿到现在来说,真是拙劣粗鄙极了。但是,它能够让当时的我怦然心动、双眼冒光。虽然,还没吃到嘴里,舌尖已经分泌出唾液。它对于我,无疑就像骨头对于垂涎三尺的小狗那么具有吸引力。
妈妈将这袋作为年货预备下的糖果锁在柜子里,自己将钥匙偷偷藏在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寻找这把钥匙,我之所以确信她把钥匙藏在屋内某处,是因为我见过她在某个角落的墙缝里掏出过用卫生纸包裹着的这抹古铜色彩。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不可能带在身上。毕竟每日弓腰驼背的干活、风里来雨里去、早出晚归的,带在身上很容易弄丢的。最可行的办法就是,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藏起来。
我以寻宝的方式和母亲斗智斗勇。这是我和她以糖果为战利品的一场斗争,也是她利诱我乖乖听话的方式。
我喜欢这寻宝游戏,因为这个过程也是甜的,有盼头的。老师说,做人要有理想。那时,我的理想就是天天有糖吃。
糖,小小的一块,不像现在那样种类繁多。奶糖、巧克力糖、皮糖、酥糖、牛轧糖、水果糖、夹心糖等数不胜数。
那时候的糖,是很简单的一块带螺丝状花纹的水晶疙瘩,用不同颜色的色素染出缤纷色彩。现在想来,那色素天不天然十分可疑。
但,我喜欢那色彩,浓郁的翠绿、奔放的艳红、羞涩的浅粉、莹润的天蓝,在我心里它们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滋味。
除了过年,妈妈去参加婚礼的时候,我也能吃到糖果。我吃完午饭就坐立不安的等啊盼啊!只希望时间快些过去,能看到村口大路上有机动三轮车的身影,车厢里坐着的一群妇女中会有妈妈的身影,她兜里会有一包用红方帕包裹着的糖果。
妈妈见到我,会牵着我的手回家。我急不可耐的问她,人家给没给糖?她无奈地一笑,从兜里掏出红方帕。我抬着脚尖,把手帕里的糖果抓起来放到自己兜里。边跑边冲她喊,我玩儿去了!
记得有一次,我带着糖出去找小伙伴玩。我们一起吃糖果,十分兴奋。最后,我只留下了一枚最心仪的白色水晶模样的糖果压兜底儿,想留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吃掉。
我们玩跳绳的时候,我一下蹦起来很高,兜里的糖果就顺势滚了出来。于是,我让帮着撑绳子的小伙伴帮我拿着,她欣然接受了。
我玩儿的很尽兴,轮到我撑绳子的时候,我问她要我的糖果。她面色通红,支支吾吾,原来她没忍住把我的糖果给吃了。我气急了,甚至都要哭出来了。我留着不舍得吃的糖果,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了她的肚子。那颗糖果那么漂亮那么与众不同,吃到嘴里该多么清甜啊!
我除了心痛自己少吃了一颗糖,更为那颗糖的遭遇难过。它值得珍而重之,吃掉它需要仪式。
对于我的小伙伴来说,她只知道那颗糖是甜的,她只想吃掉它,让它从舌尖化开甜到心底。
是啊!日子太清淡了,生活太贫苦了,怎么能受得了那颗糖的诱惑呢?
长大后,看到糖果,看到书页上的一个“糖”字,我还是会条件反射似的感受到一股甜味在舌尖荡漾。
饥饿过的人总向往温饱,清苦过的人总憧憬甘甜。
只是,现在的生活已不是嘴里的一颗糖便可变甜的了。只有在心中种下一颗糖,让它生根发芽,才能对抗未卜的将来所有可能的苦,将每一寸时光都染成蜜蜡色彩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