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10月中旬至12月末,山上的咖啡果子红了,辛苦了一年的咖啡农们迎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新产季咖啡的采摘加工,既是咖啡农们一年收入的主要来源,也是埃塞俄比亚这个以农牧业为主的国家出口创汇的主要来源】
01
大地主D先生在十里八村乡亲们的心中是王一样的存在。D先生的家族自祖父开始就拥有大片咖啡良田,而D先生在他爹数个老婆所生的孩子中脱颖而出继承了偌大家业,其奋斗史不亚于一部埃塞宫斗大戏。
不过,D先生是个接地气儿的地主,尽管十分忙碌仍亲力亲为带着我们参观他的庞大帝国。这里的咖啡园总是与假香蕉树相生相伴,旱季时,假香蕉树肥硕的根茎便是杨柳细腰的咖啡枝赖以生存的甘露,这让我想起了冬眠的北极熊皮下那层肥厚的脂肪。D先生挥刀捅了一棵假香蕉树的根茎,水果然如注般喷了出来,会讲英语的Adham崇拜地说,“看,D先生什么都知道,我以前都不了解呢”。
沉淀淀的果子压弯了咖啡树纤细的枝干,新鲜的咖啡果红彤彤的又脆又甜,让人忍不住要往嘴里塞。贪心的同伴不信邪地摘了一把大嚼之后,便如当初那群初尝红果的羊一样兴奋不已,夜不能寐。
我问Adham是否树上的咖啡果都要加工,他大笑着摆手说不可能,因为实在太多了,那些没被采摘的,便只能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当然,并不是只有像D先生那样的大地主才能从事咖啡贸易,我们去的第一个村子Guji-kercha ,村中90%的收入来自咖啡种植和加工。小村子坐落在海拔2400米的山中,气候湿润,云雾缭绕,让我一见钟情,遂感叹:美景藏在山沟里,养在深闺无人识。
良好的自然条件给了咖啡绝佳的生长环境,大概就是那种娘胎里带来的好基因,因此,这片地区长出的豆子小巧而密度更大,保证了咖啡豆极佳的风味。
村中小规模咖啡农的收成只能扛到附近的交易站论斤出售,埃塞商品交易所的大车每天呼呼行驶在村里乡间,收购散户农民的红果,加工后出口。而这也是D先生洋洋自得的地方,因为拥有自己的庄园和处理厂,D先生的精品咖啡绝不取地上的落果,全部从树上采摘新鲜成熟的果子并第一时间送到设备良好的处理厂进行加工。如果用生产肉类的标准体系来比喻,那便是全产业链可追溯体系。D先生爱咖啡,咖啡亦不负有心人,他的咖啡屡屡斩获殊荣,独特的风味让行家们欲罢不能。
02
跟着D先生有肉吃,这话所言非虚。当我们踢踏着两脚泥从咖啡田里出来,D先生大手一挥,领着大家钻进了当地的豪店--窝棚一样的肉铺。一众兄弟们喜滋滋的表情溢于言表,因为,大家要有肉吃了。这是牛肉的饕餮盛宴,开胃的当然是Q弹的大盘生肉,牛背上最嫩的一小部分才能生吃,肥瘦相配,佐以辣酱料和假香蕉树根茎发酵后的植物奶酪小饼,大概就跟东北人吃煎饼卷大葱一样过瘾。而且,埃塞人的生肉完全是不切段的大肉块,直接从案板到餐桌,既不像日生的精致,也不似韩生调味的讲究,让我惊呼,我们返祖了。
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和循循劝诱,我横下心来吃了块指甲大小的生肉,可是一个小时后,便肚痛如刀绞。没有被印度水土打败的我的钢肠铁胃,在一小块生牛肉面前败下阵来,埃塞人摇着头,以错过满汉全席的遗憾说,这么美味的佳肴,你居然无福消受。
第二道第三道是不同调味烹饪的肉糜,满桌人热汗淋漓,狼吞虎咽,口舌生津,完全沉浸在牛肉的乐章中。我大概是此间唯一置身度外的人,但眼前也只剩下蠕动的嘴和灵活的手指。
03
第二天的咖啡处理厂参观是我非常期待的地方,因为那是色彩的盛宴。鲜红的浆果、紫黑的干果以及金黄的咖啡豆,最艳丽的,是男人女人奔波在晒床和水洗池间不紧不慢的身姿和娇俏的脸蛋。巨大的山间空地上,整齐的晒床像层层梯田,一派丰收的景象,这场景我模糊记得在小学课本的插画里似曾相识。日晒也好水洗也罢,豆子的海洋里挥洒的是工人们的汗水,不可谓不震撼。那伴着水洗杵子律动的劳动号子唱得格外卖力响亮,这卖力是因为D先生的到来,也或者是山沟沟里不常出现的东方面孔,男人们结实有力的胳膊像装了连杆的火车车轮,整齐划一,脱了壳的咖啡豆在水洗池子里上下翻飞,它们将长途远涉五湖四海,成为全世界人民口中的回味。
觉得D先生很牛是在我们去Buku Abel村,Buku村深藏在大山深处,汽车无法进入,只能靠摩托加双脚。在贫穷的埃塞,动辄就需要money talk的地方,D先生大手一挥,十几辆摩托车便蜂拥而至,最重要的,不给钱!他们选中了一个长相帅气干净的小伙子做我的摩托车手,引来同伴一阵插科打诨,小伙子腼腆地羞红了脸,却是十分高兴,像是穷人家的闺女嫁入大户人家一样兴高采烈。
Buku的深山里长着D先生的王牌咖啡-花魁,这也是我们不畏艰苦一定要去的原因。我们一路从3000多米的海拔下降到2350米-尽管海拔越高长出的咖啡越好,但更高的地方咖啡树便停止生长了。终于来到D先生的秘密花园,站在山坡上遥望对岸,好一派大好河山。
这里的咖啡树植株更矮,分枝少,结出的果实更加饱满密实,娇艳欲滴,令人垂涎。成熟的果子人工采摘后要背到几里路外的处理厂进行加工,而把它们运出山外才是让人咂舌的累赘缛长的浩大工程,不啻于大迁徙一样的气势。像我这样一路摩托车的下坡路开到山口尚且走了一个多小时,而他们要完全靠驴子踩着泥泞的山路把咖啡驼出去,这样的周而复始实在会让急躁的现代人崩溃,而那些驴子那些农民,也不过是赚得勉强糊口度日的碎银而已,粒粒皆辛苦的,不仅是粮食,还有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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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到来让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小村子立时炸了锅,里三层外三层迅速聚拢的人群让我恍若成了明星,一双双脏兮兮的沾满泥巴的大手小手朝我们伸过来,大胆的孩子用蹩脚的英文问What's your name,其实不过是想找个听听你声音的借口。没有孩子要钱要笔要糖,你只要对他们笑笑,握握手,说说话,他们便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起哄着跑开又很快聚拢回来,心花怒放。
来埃塞一年多,村村沟沟没少跑,但每次看到那些原始而单纯的人们,仍免不了心动,我笑他们小农思想的可爱,亦常被他们小市民的习性气得骂娘,相处之下也颇有心得的总结出了制衡之术,但无论怎样,埃塞就是埃塞,她会改变,但不会忘了自己是谁,这大概也是让我既爱又恨却也欲罢不能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