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教育之路(十一)
人总是想要落叶归根的,回上海是每个离开上海的知青的摆脱不了的梦想。
1996年年初,父亲在帕金森氏症的折磨下(文格造的孽),已经卧床三年。最后思维混乱,连吃饭也常常由孙女喂的情况下,终于走完了他的人生道路,终年82岁。让我稍感宽慰的是,他1989年被我接到安徽来,前后一共7年,还是过了几年开心日子的。最后三年,白天我在学校里忙碌,但中间还是要抽几分钟时间跑回家去看看他,实在不放心(从学校后门出去就到我家了)。有时候发现他把床上的东西都丢到地上,人也坐在地上,天气又凉,不知有多久了,心里真难过!每天晚上他会喊我好几次,我会立刻醒来,跑过去,处理好,安顿他睡下,我再回来睡觉,居然能够立刻睡着,这个本领想起来是老天可怜我而赐予我的吧。
本来也许我可以更早回上海的,那时招聘教师挺不少。到1996年,招聘已经接近尾声。父亲走了,难道他是为了照顾我么?他走了,我才可以离开。此时我的老母亲在上海病得厉害,也需要我照顾。而且我的女儿已经读完初二,必须到上海读初三。这一切逼得我不得不赶快行动起来。
调回上海这件事,后来发现,进入上海的难度,比起离开安徽来说,要小得多!一个人如果工作不好要调离,人家马上放,高兴还来不及!可一个人如果工作好呢?谁愿意放?难度就很大了,甚至不可能!为此我要感谢校长,他很懂得我的难处,非走不可,就松口了。但是接下来就难上加难,其中的曲折,不提也罢。只说一件事,我后来到上海,工作了一个学期,正式的调离手续才算办下来。里面有多少故事可说?但既然成了,不诉苦也罢。
我调入上海也有要求,很简单:1.要进一个重点中学,最好离家近一点(可以照顾母亲);2.我的女儿要带进来,安排好。也许口气不小?但结果我的要求都满足了。我进了一个区重点中学,教高中英语,女儿在初中部就读。
报户口,到教育局办手续不费力,没有花一分钱。当然学校录用前必须试讲,这是规定。记得他们让我给高三学生上一堂复习课。我自然全程英语,明白此时必须要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讲完后学生的掌声相当热烈。校长和英语教研组长很欣赏我的能力,一口答应收下,可以马上来上班。但工资还没转?没关系,学校想办法给我开。反正来定了,手续慢慢办不急。
1996年回到上海工作,到2010年退休(推迟一年退。),干了14年。第一年当了班主任,从第二年起转任年级组长(最多有12个班级,要管很多事),还当教研组长(最多时高中初中一起有30几个英语老师)。没有让我做教导主任,我感到很庆幸。那个工作太复杂麻烦,让人很难专心教书。虽然我两个组长一肩挑,还要教两个班英语(其中一个直升班。直到退休还是如此。大概看我身体健壮,不需要照顾吧?),工作很忙,但我能够对付。让我高兴的是,至少假期大部分都属于我自己(当然也有开学前的军训,要到乡下去十来天。),总体感觉比在安徽还是轻松了。
贵州,安徽,上海的学校,学生,教师当然是有很大差别的。我到上海重点中学工作,开始是有点担心自己是否能够胜任的。后来参加市教研活动时,有编教材的外籍专家来作报告,讲话结束后,他让大家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现场几百个教师,却都不说话。我站起来,提出了好几个问题,有难度,外籍专家很难回答,当场交流了好一会儿。我觉得我问到了关键。有时候去培训,有大学教授,专家来作报告,可听下来觉得很平淡,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我总是带上书,觉得没有意思时就自己看书,免得浪费时间。这样说来,是不是我这个人太骄傲了?也许吧。但我的感觉就是那样,并非有意看不起人,只是实话实说。
从2006年学会使用电脑后,就试着写文章。教育是我的老本行,自然要写教育的事。结果无意之中给文汇报投稿,居然被采纳了。这激起了我的虚荣心,结果就越写越多了。先后在文汇报英语学习专栏发表了十五、六篇文章。有时候甚至编辑会就某个主题来找我约稿。直到退休后两、三年,毕竟脱离教学一线了,才停了下来。我觉得写这样的文章自己是有发言权的,有一定把握的。我在教学之余写东西,其实对教学是很有帮助的。比如,为了教学生英语写作,我总是自己先写。看看该如何写才合适,学生可能遇到的难点估计在哪里,会碰到什么问题,一写就心中有数了。根据这些我可以归纳总结,写出文章投稿,应该说是比较有质量,很实用的。再比如,我基本是通过阅读来学习英语的,对于自学有深刻的体会。于是就有很多经验,感悟,可以拿来和大家分享,希望有更多的人获益。这样的文章应该会引起一些人的兴趣的。可能有人会问,你写了那么多,稿费不少吧?哈哈哈!我真不好意思说这个事。夫人曾经警告我:如果要靠你那点稿费过日子,我们早就饿死了!当然,写文章只是个人的一种爱好。如果要靠这个过日子,就要设法讨好编辑、取悦读者,还得拼命挖空心思写,尚且不知道行不行。而我这个人是最不喜欢有那么多限制的。我写文章很随意,无欲无求,快乐就好。
记得我曾经代表学校举办过全市青年英语教师公开课交流活动。各区的英语教研员都来了,很多同行也来听课。我校有五个青年教师同时开课,气势很大。在评课时,大家很客气,说了很多表扬的话。有位教研员说,你们学校的年轻人太棒了,发音特别漂亮。这是事实,他们的确非常棒。另一位教研员插话说,毕竟是上海老师嘛,外地的老师就差多了,口音根本不行,还改不了。我马上笑着说,抱歉,我就是外地调来的,口音不灵的。难怪我调进上海时你们看不上我,我才只好到这里上班。他们听了有点尴尬,就打岔说,你不算的,本来就是上海人嘛,口音非常标准。其实那时候,我生活在上海和生活在外地的时间正好差不多,只能算是半个上海人。但我是直接和M国人聊天那么久才练就的口语,信心是很足的。
记得在考英语高级教师时,要求考试者在得到题目后准备10分钟,然后说15-20分钟。这正是我的强项。面对3位考官,我侃侃而谈,随便说半个小时没问题。本来他们要提问,但直接免了。还不如把时间用在别的考试者身上去吧,因为有些人根本就说不了,拖了很久才勉强说两句。这件事不花功夫,没有相当的训练自然就不行啦。
那时候这个学校有高中,也有初中。为了让初中最优秀的学生直升到本校高中,就成立直升班,承诺给他们各种优惠,特别是在师资力量配备上给予照顾。这个做法是非常有效的。因为即使在最好的市重点中学里面,班级多,教师配备也总有不足的地方。而我们这里配最优秀的教师,还全力以赴,所以毕业生水平是很高的,和市重点相比根本不落下风。在今天回头看看,那时候直升班进入复旦、交大就有十来个,进入同济、上外、华师大等名校的就更多了。如今这些学生,都非常出色,在各个领域都是精英。
相比较而言,外地的学生对老师似乎更加尊敬。考上学校请老师吃谢师宴似乎很平常。但在上海就基本别指望了。不过,我倒是真心赞成取消谢师宴的。毕竟考上大学主要是学生自己努力的结果,老师的帮助是很有限的。如果吃了饭,心里就有亏欠的感觉,让人不舒服。只要他们能够在心里想到老师,我就很满足了。这是我的心里话。
有一件特别的事,我曾经教过我女儿两年英语。她到高三时,我因为工作需要去接新班了。父亲教自己的孩子这件事究竟好不好呢?从我来说,肯定尽最大的努力来教。但因为期望很高,在不知不觉中,恐怕就会缺乏耐心,严格过头。于是孩子自然感到压力很大,还觉得尴尬。觉得我对别人好像都特别有耐心,而偏偏对她却没有,这很不公平,让她觉得委屈。这些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她一直不说。其实我应该早一点想到,避免这个偏向。幸好她很用功,也很坚强,特别是独立性很强。后来她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一切都是自己搞定,没有一点依赖。不过,此时她已经超过我了,我要帮恐怕也帮不了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她的英语水平高,还是受到一点潜移默化影响的吧。我当然为她感到自豪!孩子如果不超过爸爸就不算好孩子,是不是?
在上海工作的14年中,忙碌而快乐。对学生而言,我有一条原则:你可能不一定喜欢我,但不得不钦佩我。我用我的实力说话。高中生是懂事的,老师有没有水平,他们一清二楚。靠高压,凶狠这一套,是行不通的。所以我总是坚持不断提高自己,备课要有创意,上课必须优质高效。但是后来,我觉得必须改变。我也要让学生喜欢我才好。所以上课要尽量做到轻松有趣。我相信“没有笑声的课是失败的课”。因为学生学习的动力可以来自喜欢,来自有趣。不知道那么多年过去,他们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但愿他们能够来告诉我。
我的同事们是尊敬我的,领导也对我很客气。但是我知道,我这个人不一定讨人喜欢。特别是对领导,我有时候会直接提意见,不是那么听话,独立性比较强。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工作,我希望把工作做得更好。他们也明白这一点。说实话,到上海之后,要交到新朋友好像不太容易了。不过,大家客客气气,冤家我是没有的。也许,这就是上海人的风格习惯?
在贵州乡下,我代课大概有2年;在师范教书2年。在安徽,除去外出进修两年,我当教师有将近15年。到上海,教书14年。合计起来,我当教师有33年了。本可以出国深造,我放弃了;本可以到大学教书,我也放弃了。到退休只是一个高中英语教师。要是没有文格,不下乡会怎么样?谁又说得清?其实,当个高中英语老师难道还不好吗?是的,很好了!我感到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