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正是荔枝成熟的时节。前回在商场购几斤荔枝时,顺道问及荔枝运输中的贮藏一事(鄂东无法生长荔枝,所售卖的自然是从南域或蜀地输运过来的),所予的回答是用低温度及防腐剂。荔枝这般美味的南国佳品,历经旅途且欲保留鲜味,想来用低温及防腐剂亦是没有法子的事情。立于树下摘食荔枝的经历我自然是没有的,也不能想象得出来,但我大概能猜到,于南国树下所食的荔枝与鄂东货摊前所食的必有不同,——虽然这主要存在于感官上的不同还不能准确道说出来。
白居易的《荔枝图序》我们是早已诵背过了的,再引如下:"荔枝生巴峡间,树形团团如帷盖。叶如桂,冬青;华如橘,春荣;实如丹,夏熟。朵如葡萄,核如枇杷,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彼,其实过之。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后听闻荔枝的古名叫作"离支"(司马相如《上林赋》云:"答沓离支 ,罗乎后宫,列乎北园"),亦是足见其"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的自然秉性。现在货摊上所售的荔枝大多是离枝的,若从前未曾见过荔枝的本身,则不大容易想见它色香味各自的样子,对于我这般爱食荔枝的人来讲,这必定是一大憾事(好在现在网络通畅,识"色"这一步不是大的难题)。
前人贮藏荔枝多有良方,范石湖在《吴船录》中记道:"辛巳。招送客燕于眉山馆,与叙别。荔子已过,郡中犹余一株,皆如渥丹,尽撷以见饷。偶有两柈留馆中,经宿取视,绿叶红实粲然。乃知寻常用篮络盛贮,徒欲透风,不知为雨露沾洒,风日炙薄,经宿色香都变。试取数百颗,贮以大合,密封之,走介入成都,以遗高、朱二使者,亦两夕到。二君回书云:‘风露之气如新。’记之以告好事者。"这些文字我很喜欢,也深觉有些趣味。想来不论是用篮络盛贮,还是大盒密封,"绿叶红实"总还是不会错的,这不仅是从味觉上的考虑,想来也有视觉中的嘉趣,供应货摊的商家大可借鉴一番。前一阵子偶然见到有人将荔枝叶实同卖,想着必定是很可取的,结果却不大能尽如人意,因买者为了自身的实惠,必定是要将荔枝从枝叶上剥离开去才放到秤上的;枝叶占去荔枝果实的运输空间,卖者成本则变得大了,——这又是我这类"空想家"所未曾考虑到的。
我过去食干荔枝的经验很多,食新鲜荔枝的次数却少,将两者作比,亦是各有各自的好处,却均不能从根本上改变热带水果易致上火的毛病,俗语云:"一个荔枝三把火",自然很见道理。用荔枝干炖银耳莲子,我过去吃过几回,于夏日很有清香的风味和惬意的趣味,一是有稍缓荔枝上火的功效,二是大可充当树荫下乘凉时的一类饮品。听闻将新鲜荔枝放入盐水中泡上一番(似菠萝也能施以同样的方法),可灭得一点火气。退一步来讲,这也是很好的办法,虽然我至今还不曾试过。想兼顾增加鲜味与降低火气两者的关系,不如抽出间隙积聚的时间(这当然是对非南国的人来说的,因为荔枝能够被视为非"常品"),于南国的荔枝树下摘食上几颗,且不讲究能够大吃,也是可以兴尽的,如此倒与知堂不谋而合了(知堂在《读纺轮的故事》中说道:"在葡萄熟的时候,我们应该拿葡萄来吃,只不可吃的太多至于恶心,我们有时停止,使得下次吃时更为——或者至少也同样的甘美。但是在葡萄时节,不必强要禁戒,留到后日吃干葡萄,那是很了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