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上，渐渐地，该撒的网都撒了出去。

这一天早上，江城如常凛冽，公司突然迎来了一个泰国学生。这个学生的主动到来，如冬夜之灯，给创始人带来了光明。这个男生特立独行，穿着短袖来到公司，在暖气中瑟瑟，一众人就又大吃一惊又发出善意的笑声。这位学生，由公司资历最深的老师来给他授课。

“我以为江城和我们那儿一样，温度有这么高的。”泰国学生是这么解释的。完成这项学业，他就要前往异国他乡留学去。

破例地，在这一个周一的清晨，老师迟到了。待到她急匆匆地冲进来，解释地铁站候车的人太多了，连续几趟都挤不上去，工作人员往里推，车厢容量的压强又将人挤压出来。

木苏苏完全理解她在说什么。好在泰国学生一心向学，耐心等待，倒也无碍。

这算不算生活的真面目，有时候你准备得很充分，还是会在一些看起来很常识性的小节上出漏子，比如温差，比如挤车，但你真真切切提前考虑过了，未雨绸缪过了。人算怎如天算。

转眼还有不到十天就过年了。这一年木苏苏不回家。

周六的清晨，她还在睡梦中就接到公司的电话，问为什么没有到岗，是因为雪太大吗。

啊？

木苏苏才知道她两点一线的生活里出现了什么偏差，原来按照国家统一安排，这个周末是要补春节假期正常出勤的，可笑的是她完全没有顾及到旧历新年渐渐逼近的气氛。

这时就拉开窗帘，去看二楼的阳台之外。一夜之间，雪花突然飞舞倾泻。

雪厚得到处堆起棉花一般，肥沃的垛。

白雪皑皑，银海生辉。

隔日早上，就提前出发。雪过天晴，雪已经化得象给城市洗了一个澡。

放假前，公司给每一个同事发了新年红包，去打了尾牙。日常闲谈间，大家都知道两个创始人并不给自己发工资。所以，

您一定要想清楚，出于什么初衷创业，创业万一失败有无后路可退。

您一定要想清楚，出于什么现状进入小微公司，万一失业？诚然在这个城市，遍地招业务员，没有六个月的赤字积累，如何支撑下去。

木苏苏的随性使她通常出于自己的兴趣去择业，而非报酬与生存，这是相当不现实的。如果，自己的兴趣是为了日后的厚积薄发作铺垫，那么长久地得不偿失，造化弄人，是方向与努力的错位使然吗。

去洛水，她的方向相当笃定，就是沿着前路走下去；

去墨城，她其实对未来有一些考量，选择了一个不能算陌生的行业，轻车熟路，两相其美；

去宁城，这算是她改变了结果，她还是相当笃定，以致她写下过“成为行业内专家”的愿景；

回到江城呢？

抽丝剥茧，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在勾心斗角里，在尖刀子什么时候从背后飞来的尔虞我诈的斗争中，木苏苏远远未能毕业。在这个意义上，朋友突然提供给她这个工作机会，给予充分的权力授限，无疑也是雪中送炭。

未来，是花开枝散般地攀爬他人，还是“打铁还需自身硬”呢？

到了放假的那天，这一年，终于要结束了啊！又没有赚到钱啊！一众人走在楼下的小径。这时大家就注意到就要生宝宝的同事手里的伞，红得鲜艳。

“这把伞真漂亮，喜庆。”听见声音说。

同事就微微地笑。

木苏苏就下意识地瞅了一眼自己手中执的伞，细碎图案黑白相间。她初见这个款式时，正逢一款两色，一色白底上洒满黑色，一色相反，黑底上洒满白色，太喜欢的格调，差点一买就买两把。

在这旧历新年的前夕，这雅致，好似就有几分肃穆得不合场景。

除夕和夏兰一起过。她的舍友之一也没有回家乡，这一天，就去她那边吃饺子，男生说，“我买了牛肉馅，一会一起吃吧。”夏兰做的是白菜豆腐馅。三个人彼此客客气气。时隔经年，十年就要过去了，当年的你、我、他，谁还记得彼时彼刻那个特别的，特殊意义的日子里，谁是谁。仍然陌生，寥寥数语，掉头远去。谁最终成功了，谁仍然失败着？

吃完饺子，两人就回到木苏苏租住的一室户。这个冬夜，两人就盖着那床从家乡拖回来的十斤重的棉被，坐在床上看电视。

夜色渐渐浓得厚重，“砰”，“砰”，窗外的烟花爆竹声终于打破寂静，彩色光亮凌空跃起，引领了迎新的脚步，热烈的喜庆声就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地燃爆起来。

“我先睡了啊。”躺着的苏苏侧头对半卧的夏兰道，眼睛飞快地溜过电视机，正放着某部过气的韩剧。

“嗯，我看完这个剧。”夏兰把声音消到无声，光看字幕。

其实有声音也无妨，夏兰是一个特别擅长为他人考虑，心灵手巧的女孩。

但是，太高尚能获得按世俗标准衡量的成功人生吗？

挣扎、抵抗、跋涉。太难。

又为什么太难？

木苏苏脑子里飞快地掠过家人的面庞，千里之外，孩子们象纸鸢，一旦飞高了，看见了以前未曾见到的浮华掠影，就想远走高飞；长辈们就象在心里悄悄地放风筝，这根线一头拽着看不见的风筝，一头系着自己的心，暗夜辗转。一切都是因为付出与习惯得到啊，待到孩子们的角色轮换，才恍然尘世间的轮回，荣华有道，富贵有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

各种杂念丛生，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这一年，祁壮阔的妹妹祁筱萸也没有回家。

木苏苏很喜欢祁筱萸。忘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待到他已经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她就到江城来帮忙了。这时的她正豆蔻年华，一双清澈的眸子落在纯真的面庞，披肩长发飘然，安静，安然。

她却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很常见的惊乍，或争强好胜着要出头，娇滴滴更与她无关。

“苏苏姐。”每一次。

“筱萸，你到我这边来玩吧。”木苏苏打电话过去。

木苏苏对祁壮阔心怀深刻的感激，在艰难的岁月里，他给过她太多知行合一的帮助。

筱萸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羽绒服在新年的第二天乘着地铁就过来了。

这一天阳光暖洋洋地洒落。走在去接她的路上，木苏苏好似头一次有些闲情逸致来仔细瞧瞧这一片建筑。从规划来讲，这边都以住宅区为主，诚然有一大片新的拆迁房，门前对应着修葺了一条新的主干道，主干道旁，夹杂着的商业住宅区已经开发到了第二期，第一期是主打色为青灰色的多层建筑群，透过鎏金雕花的铁大门，能看到它们的外阳台采用的是欧式简约设计，能看到阳台外围探头探脑的主人养护的花花草草，阳台与阳台间上下左右的距离够宽敞，很注重用户的个人空间保护，这是一个给人庄重印象的小区。一期大门旁有一个连锁便利店，里面的东西不便宜，但它的环境总是明亮洁净的，木苏苏经常在傍晚出了小区门一路溜达过去，进便利店买得最多的是包装好的面包、蛋糕，还有盐汽水。妙的是在这样的连锁店里，遇到的顾客自然大抵刚从一期出来，斯斯文文，各择所需，人多时，就排着队，安静地结帐，此处亦无四舍五入，而是精算到分币找零。而二期呢，和一期间隔了大约一百米的直线距离，它采用的是高层建筑的通用设计，底层临街都是几百平方一个间隔的商铺，此时大多数还处在未开业的状态，顺街北上，是刚通过来不久的地铁线，当然这北上的一路还颇有些荒郊远野的感觉，途中一个多层商业楼很好地粉饰了这个缺口，在这里，家乐福、永和，等等大众化品牌已铺设好了场子。这样的建筑格局，也许足可以说明这一隅地皮在当年，卖得还不算太贵。木苏苏从未有过在此处生根发芽的想法。诚然最开始，“小女孩子都会很喜欢江城”，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就越来越稀薄。

临时起意，这边的女孩子们一起吃饭。

祁筱萸独身一人，这一年是在哪儿过除夕呢？木苏苏已经忘记了。走在路上，她急急忙忙地诉说前几天在那个拆迁房区惊心动魄的遭遇，“几个男人不停地拍着门，叫‘开门，开门’。”她因为气忿涨红了脸。

“那你不要开门。”木苏苏当时大约是这么说的。

“我是没有开门，后来听说是喝醉了。”筱萸心有余悸。

今天纵观这段对话，其实你也可以理解为筱萸的求援，小女孩子们太缺乏严酷的社会经验了，你必须象株腊月寒梅独傲霜雪，也必须不呰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来保全自己！

那个住宅区，正是木苏苏最终离开江城前的落脚处。当然我们也不是说得它一无是处、毛骨悚然这样子，科技园区的开阔使然，此处孤零，象一个独立的丛林小王国。

喝醉了？这么巧，喝醉了？喝醉了独敲一个独居小女孩子的门？想必这几个畜生就是闲杂人员或别有用心之徒，日常入眼人员之流动。

假使您白眼一翻，说，“那要怪你自己，你没有一份正经的工作，你来江城干嘛呢？”

您还可以幸灾乐祸，“所以你就会有很多闲心去胡思乱想，应该把你们雪夜赶出门去。”

此处，对于你们这批夸夸其谈于平权社会的霸凌，木苏苏只有一个字，“滚！”

假设再恫吓你们几句，“老子上面有人”，“黑社会xxx是我兄弟”的豪言壮语，装装逼，大约这些手会争抢着敬上香烟、白酒、木耳、香菇、黄花菜、干贝、海参，谄媚地把自己的一颗头颅凑过来开饭局吧。蝇营狗苟，这等虚情假意，又何尝不在辽阔的土地上，日日声情并茂，倾情上演？！

木苏苏本应该做的，最合时宜的是，留祁筱萸住下来，等祁壮阔回来再说。但缺乏社会经验的她，疏忽了⋯⋯

两个人上了商住小区旁的二楼饭店，等夏兰和她的室友来到。

这是一家湘菜馆。

“筱萸，你看看喜欢吃什么。”木苏苏把餐牌递给了这个娇弱的女孩子。

祁筱萸这时就不好意思，羞赧地把餐牌推回来，摇着头，表示自己都可以。最终她点了一个西芹百合。

木苏苏就作主点了几个菜，有辣味，有牛肉。

四个女生这时就哇啦哇啦聊起来。夏兰性格爽朗大方，话闸子热烈，可以带动气氛。

待菜上齐，祁筱萸不吃牛肉，也不能吃辣。

其余三个年长的大姐尝着倒不觉辛辣的菜，就劝说她，“在茶水里洗一洗。”

筱萸就依言这么做了，辣到眼泪鼻涕齐飞。

这是一次失败的点菜。

“苏苏姐，我走了，你快回去吧。”祁筱萸入了闸机，挥手作别。

“到了家一定给我发短信。”木苏苏目送着她，这个脸上写着坚强的女孩的背影离去。

我们这些粗枝大叶的人啊，要记得逆境中为你雪里送炭，为你流泪的人，他们有如人生历程中的丰碑，远胜于那些堆砌着华丽的辞藻，为顺境作锦上添花赋的表演者。

顺境中的得意，荼蘼于锦上添花的浓烈，本身已经锦绣尽欢；

逆境中的失意，让爱与恨熊熊燃烧，这把火烧进了心里，残垣未央，凤凰涅磐。

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啊，要警惕学历只是代表学习的经历，学历是不是一张裱糊在脸上的金箔纸呢？不知道。学力为爹，素养是妈。

筱萸出于家庭或传统的原因，学历不高。谈起自己在麦当劳配餐的工作经历，她的眸子是生动的，深邃的。她的言谈举止，一点也没有体现出教养与文化的缺失。她铭刻在骨子里的善良与淳真，表现得象金字塔顶端之辉光日新。

幽静禅思。

新春就这样清心寡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