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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我总是一人疲累的坐在深夜回家的地铁上,略显空荡的车厢散乱的坐着一些人,向车厢的一头看去,空无一人的走道犹如活物,不停地弯曲扭动着身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都市生活大抵就是这样,白日一整天的工作往往会延伸到深夜,有时候会到凌晨。这要是在老家,那个没有地铁的地方,大家都已经陷入梦乡了吧。此刻,疲累的大脑就像电量见红的手机,沉默的抗议着,不愿再去思考深远的问题,不过,当下它竟有一丝新鲜感,大概是看到这犹如巨蟒扭动身子的过道,进站出站仿佛一场时光旅行,这是在白日,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吧。
我已记不清是第几次深夜回家了,也无力去想,接下来像这样的旅途还会有多少,潜意识里有一个答案:没有尽头,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这让我想起了初中时期的光景,那时候每逢暑假结束,即将开学的那段时间,我总会是闷闷不乐,孩子心性自然会对枯燥乏味的英语单词,数学方程式还有怎么背也背不完的唐诗宋词感到烦恼,那会儿的我,自知这种烦恼要一直持续到寒假,便更觉难过,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不怎么与长辈们言语,父母只以为是暑假结束的原因,却不知道一个孩子内心真正的小九九。
工作后,烦恼早已不是暑假到寒假之间这段时光,更像是不断进站出站的地铁一样,没有停息的时刻,漫长无尽,内心的小九九也藏得更深了,有时候连自己都找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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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段时间,我经常碰到他。直到现在,每次我想到他,脑子里都会忽然闪出一幅奇异的画面:宽阔圆形的舞台,一束黄色的灯光射在中间,黑色空旷的周围,或站或做挤满了人群,围绕着舞台。舞台中间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人,身穿黑色的晚礼服,打着漂亮的领结,左手抱琴,右手执弓,优雅的来回拉动着小提琴,而右脚坚定有节奏的踏击着舞台。
那个青年便是木弦,我与他称不上老友,仅仅见过十几次而已,他在地铁里拉小提琴。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工作到深夜,一身疲累,像一只觅食一天的老狗无力的瘫软在地铁上,看着扭动的过道跟进进出出的乘客。
而他就像一个怪物一样,突兀的出现在本来空无一人的过道里,刚毅白皙的面容,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头戴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身穿一袭黑色的西装,却挎着一个白色的开口圆柱体包,里面躺着几张可见的面值5元,10元的钞票,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装束有些奇怪矛盾,专心认真的拉着小提琴,缓缓的向前挪步。当我们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在走道里碰到一起时,我有些鄙夷的移开了目光,一个文艺的要饭而已。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我都会在相同的站点看见他,相同的装束,一样的目光相遇便移开,唯一有些变化的是,我渐渐发现他拉的小提琴很好听,很像在闷热的夏日午后,一场暴雨结束带来的清新气味,听到他的琴声,我心里会禁不住的欢快起来。我们真正的互相认识是在一次我将10元钱投进他的包里,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这一次没有一触即溃,他对我一点也不客气,很自然的坐到我的身边,我们便熟悉了起来。
他白天在办公楼里工作,晚上才会来地铁拉琴,小提琴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理想。他说,站在地铁过道里,看着坐在位置上的乘客,会有一种俯视众生的奇妙感觉,有人呆滞,有人疲累,有人痛苦,还有很多人睡着了!我忽然很好奇,便问他:“那我是什么样子?”他快速的笑了一下,旋即有些认真的说:“傻傻的样子,像是在睁着眼做梦。不过,看得出你很累”阿!这是什么奇怪的样子,做为这个样子的主人,我竟也无法想象。不过我对他看到的地铁内的世界景象更好奇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陆陆续续的见面聊天,在相同的站点,就像是地铁里偶遇的经年老友。他告诉我,他将地铁的过道当作舞台,两边的乘客就是他的观众,他只是站在舞台上表演罢了。受他的影响,我的心里也振奋起来,我想,此刻地铁里便是他的世界,他主宰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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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告别,我竟忘了这一天迟早要来,他说,他辞职了,要去成都,去真正的舞台上表演,听到他的告别,我很平静,没有多余的诸如失落难过的感觉,模糊的记得当时我祝他成功了。到站了,我们挥手告别,从此再没有见过。
那天夜里,到家,我用尽仅剩的力气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轻轻的碰触任何接触到的物体,开锁,推门,关门,换鞋......可还是惊动了母亲,母亲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我赶紧说道:“我已经吃过了,你赶紧去睡吧。”母亲答应了一声,便回去睡了。
夜里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本应该休息的疲累脑子里,不停的出现木弦跟不停弯曲扭动身子的地铁过道。想到再也不能见到他,此刻才突然满心失落,最后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索性开了灯,坐起来对着黑乎乎的窗外发呆。
我想,我看到的地铁里的过道是现实世界,而木弦看到的却是他的内心世界。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身处两个世界之中,一个是所有人的身体都共处的现实世界,一个是我们独有的思维与理想所在的内心世界。而能真正决定我们生活色彩的是内心的世界,就像我看到的是疲累的过道,木弦看到的却是高阔的舞台。
那夜我又看到了一个宽阔的圆形舞台,一束黄色的灯光射在舞台中央,一个身穿黑色晚礼服,系着漂亮领结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央优雅的拉着小提琴,他是那个世界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