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不想吃也不想喝。这一天，她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阳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她用手挡着太阳，看了看天。艳阳高照，蓝天白云，她的心里却一片昏暗。

白鹭觉得头重的要紧，脚底下轻飘飘的。她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刘淑娥房间。

“妈，我要去广东找我姐。”白鹭觉得每说一句话，身上就少了一股力气，再说几句就要倒下了。

“你是去打工，还是看完你姐就回来？”说着，刘淑娥放下手上的鞋底子，抬起了头。

“去打工。”白鹭平静的回答，都这个时候了，妈妈还怕自己去了就回来，白瞎了路费。想到这里，白鹭的心里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冷笑。

“好，我早就跟你说了，女娃认几个字就行了，学的多了就成呆子了，你好好给咱打工去，赚了钱，等你回来妈把房就盖好了，房盖的好，就能给你招个好女婿。”刘淑娥絮絮叨叨的说着，白鹭心里却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妈明个给你买新衣裳去。”刘淑娥越说越高兴，在她看来，这是一件喜事。

白鹭却像聋了一般，木然的转身走了。

刘淑娥兴奋的唱起了小曲，一想到每个月能寄来双倍的工资，她那枯黄的头发梢都能笑出声来。

刘淑娥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杨友社有日子没到家里来了，偶尔看见他，也总是找接口躲着她。刘淑娥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去街道买了一件碎花低胸上衣，一条黑色百褶短裙，穿了站在镜子前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她还觉得不满意，去理发店在脑门上烫了个“招手停”。又从床底下找出布谷走的时候送的那双皮鞋蹬在脚上。收拾停当后，每天鸡刚刚上架，天麻麻黑的时候，她就在后门口转来转去。

平时杨友社要看见了，就像苍蝇闻见了新鲜的粪，早就扑上来了。

转了一个礼拜，皮鞋把脚都磨了一个泡了，也没见那大只的苍蝇来。

白鹭正在家里默默收拾东西的时候，子欢来了。

“听说你要去打工？”子欢有点不相信。

“不然呢，我还能干什么？”白鹭惨淡的一笑。

“要不再试一次？”子欢有些不甘心。

“不了，上次我爸就不同意。多上一年就要多花一年的钱，我妈也不会高兴的，整天给我甩脸子，我哪里受的了？再说，我在家里也心情不好，还不如出去找我姐，兴许心里还能好受些。”

“有件事我跟你说一声，你心里不要难过。”

“你说吧，到现在了，我还能有什么更难过的事？”

“杨粉考上师范了，她平时学的那么差的，都考上了，你的档案和准考证要是没有丢，肯定考的比她好。你再考一次行不行，你真的不补习了吗？”

白鹭摇摇头，心里犯起一阵酸楚，是嫉妒？是为自己悲哀？她也说不清楚。眼前一片黑，撑了几天再也撑不住了，情绪如洪水般汹涌而来，“哇”的一声，白鹭趴在子欢的肩头哭了起来。

走的那天，杨三会去送她，子欢也跟着。子欢把一袋油饼塞进白鹭的包里，说是子欢妈专门给她做的路上吃的。

杨三会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白鹭和子欢走在后面。

“去了好好保重。”

“嗯。”

“想家了就打电话，我给你叫你爸妈。我家电话你记住了吗？”

“嗯！公交车过来了，我走了，你回去吧！”白鹭依依不舍的对子欢说道。

子欢把一张纸塞到白鹭手中：“走了你再看。”

白鹭疑惑的点了点头。

车来了，白鹭跟子欢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白鹭不敢回头，若是回头，怕是要泪眼朦胧。

坐好以后，白鹭小心的打开了纸条，上面是子欢那熟悉的笔迹：

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白鹭心头一热，眼眉盈眶。她呆呆的望着窗外，这条通往县城的路她走了三年，这条路留下了她无数的车辙。她曾经以为，这条路的尽头是她的美好前程。

如今，什么也没有了。地里绿油油玉米已经半人高了。一阵风春来，大片的玉米叶子随风摇摆，掀起了一层层的绿色波浪。

如果此刻在地里，应该能听到“沙沙”的声音，这是玉米和风的对话。

车不紧不慢的路上行驶着，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县城。杨三会带白鹭坐上了去省城的车，一个多小时后，白鹭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大的白鹭有些眩晕。虽然她见过比这大无数倍的麦田，可是双脚落在田地里，她觉得心里很踏实。

火车站的人都行色匆匆，面无表情。杨三会提醒白鹭拿好包，然后送她上了车。一阵嘱咐之后，杨三会看着绿皮火车徐徐开动时，才转身回家。

白鹭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建筑一点一点的越来越远。没过多久，就看见了大片的玉米地。

时间每过去一秒，家就离自己更远了一步。白鹭却并不伤感，鸟儿长大了，翅膀硬了，终究是要离巢的。她不想呆着鸟笼里，也没有人让她呆在鸟笼里，既然没有安乐窝，那就振翅飞向远方，哪怕风大雨大，也要日夜兼程。

火车疾驰在关中平原上，白鹭贪婪的看着窗外的景色，那里有她熟悉的玉米地，熟悉的白杨树，熟悉的香胡子草。

十六年来，第一次离家，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白鹭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但一想到姐姐，心里又安定下来了，有姐姐的地方也是家。

两天的时间里，白鹭看到了无数的山川，河流，瀑布，也见过了风雨，雷电，艳阳。她感叹大自然的神奇，无论经过哪里，无论旱地还是水田，总有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土地真是神奇，种子落在其中，就能生根发芽，长出自己本来的模样。远处山上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树，近处河滩上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都在蓬勃向上的，无畏无惧的生长着。

有土地，就有底气。有种子，就有希望。

白鹭想象着自己是那最高山上的一棵树，白天离太阳最近，晚上星星就在头顶。风来了，她就扭扭腰，活动一下筋骨；雨来了，她就伸出无数的胳膊，美美的洗个澡。

一想到树不会飞，白鹭就断了念想。她可以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在广阔的天地间飞翔，累了，就在树上歇歇脚，高兴了，在树枝上放声歌唱。

靠着窗子，白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见了一片绿色的海洋，晨光下星星点点，波光粼粼，一只白色的海鸟在自由自在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