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不到一年,就觉得高考以及在这个名词下附带的很多事物,都很遥远了。如果不是这两天湖北江苏两省高考大幅减招的事情炒的那么热,大概我不会想到“高考”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地,北京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虽然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次的敏感度似乎更高些,因为两省减掉的指标加起来就已经超过北京的考生人数了。我在此不想讨论公平不公平的问题,我想说一说我的故事,还有我现在的状态。
我经历过两年北京高考,也见证了北京高考政策巨大变化的两年。第一年因为新教学楼正在建设,高三学部全体搬到了一所初中,占了人家一整栋教学楼。那一年高三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很愉快的记忆。
那所初中在县城外,每天要骑半个小时左右的自行车赶去学校。有一段路的风总是大到你骑过去似乎要花掉一个世纪,路的旁边是玉米地,冬天的时候只有棵几光秃的树,有一棵树的树冠很圆,剩下的就都不怎么好看了。学校的旁边只有几家小饭馆,有一家的刀削面味道还好,还有一家是一个老奶奶开的,桌子间的隔断上居然还放着四大名著,起先做瓦罐菜后来改成麻辣烫,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去小超市里买咖啡,能碰到叼着烟的初中生,他们很异样地看着我,好像他们来这里不会买摩卡而会要一包红塔山。马路边的流动小车总是很准时的出现,满足那些从食堂出来仍饥肠辘辘的胃:羊肉串,面筋,烤冷面,烤肠,馋嘴饼......一处处,油都是滚着的,小火苗突突地冒着,我跟好朋友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夕阳沉去。
每天,从教学楼出来吃饭,都会看看西边的晚霞,通常都是赤色泛着几丝深紫;下晚自习的时候,走到停自行车的地方,也会回头看一眼教学楼,看它还是那么灯火通明,好像永远不会暗淡。然后回家,走过一段没什么照明的路后,城市的灯光逐渐迎上来,照亮我眼袋和痘痘同样深重的脸。
我知道在这里说,每天题多得想去死,一定会被外省市同学喷:就你们那点题,还算海,顶多是个湖。多数人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大家都知道那种深重。我们都有被各种“庞大”淹没的恐惧感:那么多的题,那么多的篇子,那么多的人跟你抢一个排名,一道题的得分率,一个高级句法的表达,一个对微观粒子运动的分析与计算,一篇秒杀一万人的语文大作文......你每天流泪大笑,沉默尖叫,千回百转,千算万算,都是它们。什么是世界?世界是那所城外的初中,冬天有妖风,春天有农药,出门一条笔直的马路,周边杂乱的小店,垃圾回收站,干枯的湿地,就像是城市规划中被割去的阑尾。我知道很多人就在这里生活,但当时,我不愿意把那样的生活叫生活。
我讨厌那种喊着整齐的口号集体向前,自己已经被人群撞倒却还要摸爬滚打去逼近所谓的志得意满的人生,尽管我后来接受了它。我那时爱写日记,总把生活写得那么造作,那么惨不忍睹。在一个最不应该虚无的时候,我活着虚无的样子。
那一年的高考,北京首次实行小平行志愿。我落榜了。再多一分,我就能去中传。
那年暑假,我想了很多。后来在北外采访到一个抑郁症患者,他跟我说:“我是想,这辈子就不能这样下去。”那时的我,跟他想的一样吧。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都不去为它争取,又有谁会帮你?那个暑假,没有同学来找我,谁不盼着那张从远方寄来的一张纸,上面都是相似的“某某同学,恭喜你被我校某某专业录取”,哪有时间搭理一个高考的失利者?
我那个时候明白,失败不值得被同情。“愿你被世界温柔相待”这些话都不过是在骗赞骗眼泪,都不过是在满足人们的意淫。
人在消化了失败后,才有资格去谈失败本身,否则就是摆着一张世界欠你的脸,无病呻吟。没有那么多借口与假象去支撑你的虚荣。
那个每一天每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的暑假,有一股力量在心里生长。它让我不抱怨,多刷题,如果真的烦了,就去河边走走。有一天,你可以在一个牛逼的地方,和一群牛逼的人,一起回忆高中时代的自己,做过什么样的傻事,爱过什么样的人。你可以看到无数的故事在这座城市升腾并破灭,而不再会有大动干戈的悲喜。你见过该有的繁华与不该有的丑恶,相信因果,相信自由。
开学后,到了一个陌生的班。和我们那届一样,也是年级里最好的理科实验班。呆了一段时间就发现,这是一群被压抑了太久的学弟学妹们。他们经历过的冲动,还有或流动或沉寂的感情,有时让我觉得很惊讶。但这些,都成功被“高考”过滤掉了。
不过说实话,第二年高三我过得挺开心的。有一个好朋友天天下课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一起说些有的没的,调戏班里同学。复读的几个小伙伴之间关系也很好。应届的同学对我也很包容,一口一个“古典哥哥”的叫着。遇见了几个不错的老师,对我各科的帮助很大,自己在几次模拟考里也找到了对理综的信心(虽然高考理综还是折了...)。当然,还有一个人,她暑假跟我聊了很久,她一直在等我。
六月,让人心神不宁的热。我终于答完了最后一科英语,离考试结束还有大约四十分钟。我看着南边的山,心里默念着: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
那种感觉很复杂,我很难用文字写出来。这世间有很多种完成,我也不知道自己完成的是哪一种。我记得后来的散伙饭上,有人哭的不愿起来,有人喝多了话比平时多很多,情侣们亲来亲去,单身的人大声地聊着。是解脱吗?是怀念吗?还是什么?
大概很难回答。
我去人大找一个同学,感觉她变了很多。她赶上期末,又加上学生会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每天都活得很疲惫。
“你干嘛那么逼自己?”我问。
“没办法,他们都那么拼,不择手段地拼。”她笑了笑,“感觉你第二年高三真的挺滋润的,脸上痘也消了。”
她晚上还有课,我在明德楼外面等她,被蚊子追着咬。回家的车上,她跟我说,你去北大吧,那里很适合你。
2015年,北京高考志愿填报采用了考后大平行,高校的分数线集体上涨。我没去成北大,来了北外。开始觉得这里到处都是小小的,东院五六分钟就能穿越。后来习惯了,就觉得这里还蛮适合我的。
生活从来没有容易过,我们都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困局进入另一个困局。我不知道三年后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生活状态,闲的时候还是乱想,忙的时候还是穷忙。如果说自己比高中有一些进步的话,大概就是看开了很多得失,也变得更加“不着急,不害怕,不要脸”(不过有时还是挺着急的...)
我有时看到民大附中学生的匆忙身影,他们的脸上通常没什么表情,有时低着头。站在地铁口旁穿着一身休闲装的我,好像跟他们隔了几个光年。高考,它的好与不好,它的压抑与成就,好像真的很远了。
那段远去的岁月,在我身上的痕迹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有一个道理留在了脑子中:决定一个人的,不会是制度,只会是ta自己。这个道理非常浅显,但它有时不太容易被我们的意识接受,因为指责制度远比指责自己要容易很多。
我们一直觉得自己的教育缺乏人文关怀,觉得如此的人才选拔制度埋没了很多专才,而教育的改革要么矫枉过正要么形同鸡肋。现实就是很无奈,因为所有的翻滚都需要时间。我只希望,被当成小白鼠的我们,将来有一天,自己的孩子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去打开这个世界而不至于在千军万马的搏杀中那么决绝,那么孤注一掷。
最后,希望2016年参加高考的考生们实现心愿。记住,高考本身,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