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父辈 二

有了田地以后,方太爷早出晚归,精心维护这自己种的那片水稻和杂粮,有时筱来会挑点水浇田地,然后蹲在田野埂上,嘴里叼根狗尾巴草,看牛犁地,看人插秧,累了就躺在田埂旁搭建的茅屋里,筱来最喜欢阳光充足的午后,听着牛犁地的声音在阴凉的茅屋内入睡,呼吸声混着虫鸣,风也轻轻吹过。

第二年,水稻意外的收成好,杂粮也不错,方太爷上交完租赁粮,还余下不少。 “哟,今年收成挺好啊!”姚玉男笑着说, “是啊,起码这一年的口粮不用愁了。”太爷回应道。农忙时节的筱来还是一样喜欢跟着太爷下田,帮着浇水、施肥,不过筱来还是喜欢躺在自己的小茅草屋里,茅屋里铺满了稻草,有时还能捡到几粒水稻,筱来小心翼翼地拨开水稻壳,饱满的水稻晶莹剔透,再把生稻米放进嘴里含着,那股淡淡的米香味渐渐散开,成为了筱来童年中最珍贵的时刻。

不久之前,姚玉男又另雇了佃户姚家友,他的田紧挨着方太爷的田,家友常年在地里劳动,但皮肤倒不黑,模样也俊俏,有时看方太爷干得太吃力,都会热心搭把手。家友是家里的小儿子,大哥十八岁的时候充了海军,甲午一战,人也没了,悲痛欲绝的家友父母过了好几年,才有了家友。田间闲时,筱来喜欢拉着家友说话,家友总笑说:“才两三岁的毛小子,跟我有什么好聊的,毛都没长齐,别耽误我干活啦!”说完把筱来一抱,放在田埂的小篮子里,篮子里放了点破棉絮,太爷就在旁边的田地里劳作,回头一望,筱来兴冲冲地看着家友,也傻乎乎的笑着。家友最常说的就是他不喜欢海,筱来却总是问:

“海是什么?”

“海就是海。”

一般说到这里,家友就说要继续干活了,太爷听罢也只是叹了口气说:“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

太爷是读过一点书的,只是时局动荡,收入微薄,很早就为了家庭生计而奔波,也练就很多本领,说话也好,干活也罢,都不会难倒他。太爷经常带着筱来和家友一起出耕,晚上再一块回来。村里的夜晚,是亮闪闪的,遍布漫天的星星让筱来根本数不过来,可他还是喜欢和家友比赛谁数得快,家友也故意放水让着筱来。“这样远离饥荒远离战争的日子多好啊…”,太爷心里庆幸着。

村东边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姚冲,老二叫姚猛,两兄弟最爱仗势欺人,村里百姓叫苦不堪,报官更是无用。某天耕地时,家友推着牛犁地转弯,无意间踩了几脚姚冲的田,姚冲立刻窜起来就骂,家友连忙道歉。姚冲不以为意继续骂:“你个鳖孙,把老子的地踩坏了!我他妈把你脚给剁了!”说完直接扑向家友,开始拳打脚踢,姚猛立刻冲上去围攻,吓得姚冲的佃农一动不敢动,旁边围观的村民赶紧跑去喊人。姚玉男听闻立刻去了田里,赶到的时候两兄弟还未停手,却没有人敢上前。姚玉男大喊:“都看着干什么?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拉架吗?早晚得出人命!”说罢,姚玉男上前狠狠抓住姚冲的衣襟,另一只脚踹向姚猛的屁股,吃力地将两人从家友身上推开,众人见状,也涌上来把三个人各自分开。

家友的右手、肋骨和左腿直接被姚家两兄弟打断,脸上也挨得青一块肿一块,姚冲还扬言说“下次再踏进我家的田,我就剁了你的脚!”

姚玉男不屑地看着姚冲说:“这块是我的田,你撒什么泼?”

姚冲呸了一声:“这小子乱踩我的田,踩坏我庄家怎么办?你赔啊?”

“你现在站在谁的田上?那我是不是也能把你的腿卸了?”

姚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已经踩在姚玉男的田里,抬头狠狠一瞪眼却并未回嘴,姚玉男继续说:“少在那狗仗人势,我姚玉男还没说什么你就在这狗吠,我的雇农不是给你们这么欺负的。”家友哼哼唧唧地捂着肋骨说不出话,但眼睛一直狠狠地盯着姚家两兄弟。

太爷之后才听闻此事,牵着筱来,带了些酒上门看望家友,还没进门就听见老两口的哭声,家友见有人探望,赶忙起来说:“唉,我能有啥事,过几天就好了,还能下地干活哩!”太爷把酒放在床头,看了看家友的父母,家友父亲开口说道:“他们两兄弟仗着自己的姨夫在省城里是个官,说是什么北洋系的,在我们村里当恶霸,欺负老百姓,丧尽天良!”,家友也不说话了,只是抬头盯着屋顶,一句话也没有。

太爷看着家友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放心,这口气我一定给你出了。”

凉风已经不往山沟吹了,小河水也不凉手了,现下正是农忙的时候。家友伤成这样,也无法下地干活,太爷说打算把家友田里的活一把揽下了。“谢谢…我真是,太…太没用了,被人家欺负也讨不回公道。”家友说完低下头,背过身去,只有筱来看见家友在偷偷抹眼泪。

“家友叔好可怜啊。”从家友家出来后,筱来有些低落,他如今已有五六岁,在同龄小孩中总有种不一样的成熟,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害怕姚家兄弟,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太爷抽了口烟说,“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板一眼,自保才是那群人最明智的选择。”筱来其实还是不明白。 “对了,等会儿你先回家,然后傍晚的时候你去把家友的牛牵到我们家来,再把我们家的牛牵到家友那儿去。”太爷嘱咐筱来,筱来点点头照办。

和筱来分开后,太爷晃悠到了姚冲家的田野地里,定睛一寻,看见了上次姚冲打人时在场的佃户。太爷走到他身边,边递烟边说:“你是姚冲家的吧?”那人接过烟,轻声应答。“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太爷笑了一下继续说,“你应该很乐意。”佃户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但过了一会突然开口:“什么事?”

第二天,佃农们都在各自田地里劳作,姚冲又巡视似的地大摇大摆地走在田埂上,姚猛也跟在后面。太爷赶着牛犁地,筱来就坐在犁上增加重量,赶完了自己的地,就赶旁边家友的地。太爷边犁地边观察着姚冲的位置,看着姚冲和姚猛背对着这边监视着佃户们,太爷默默地把牛赶到附近,卸下犁具,将手里的烟往牛屁股上一烫,顿时,受了刺激的牛朝姚家两兄弟猛扑过去,“砰”一下子,就将姚冲和姚猛从田野埂上撞飞,摔进田里。牛狂奔了一段路后,慢慢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太爷立马喊:“快抓牛啊!牛伤人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佃户们听到喊声立马上前牵住牛绳,把牛带到一边。一阵骚乱过后,大家才想起来倒地不醒的姚家两兄弟。

天刚蒙黑,太爷带着筱来去看望家友,把今天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早上的时候,牛突然发疯把姚家两兄弟一下子撞飞了,姚冲估计是断手断脚了,他弟现在还没醒来,他们家牛据说晚上就被带到集市宰了。”家友听完先是震惊了一会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后仰天大笑,边笑边喊“报应啊,这是报应!”见太爷不做声,家友又好奇的问:“牛怎么会突然发狂呢?”, “谁知道呢?”,太爷微微一笑。

姚冲的佃户是个叫姚不言的年轻人,许是因为不爱说话才叫这个名字,父母得了痨病早早地死了,姚不言无处可去,只得做长工维持生计。可即便他再努力干活,姚冲这种人总是能找到借口克扣口粮。去年夏天,正是收成水稻的时候,姚不言顶着烈日抢收三亩地,打谷又打了两三天,人突然就晕倒在稻谷场。姚冲知道后一盆凉水泼上去,浇得姚不言以为自己真的要被煎熟了,迷迷糊糊又听见姚冲在那破口大骂:“这么点稻子干几天还搞不完,白吃我家的米啊?少装死,给我起来干活!这个月别想吃饱饭了。”死了多好啊,姚不言心里苦笑着,天上的太阳越发刺眼。

这种苦日子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直到有一天自己在田里劳作,遇到了那个给他递烟的男人。

“你凭啥说我很乐意去做,你想干什么?”姚不言警惕地反问。“只是帮个小忙,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太爷平静地说。“你其实很讨厌他们姚家兄弟吧,现在有个办法,既可以惩治姚家兄弟,也可以让你脱离苦海。”

姚不言其实已经有些心动了,吞了几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发问道:“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只需要你明天早晨下田之前,牵着你家的牛在田埂前面那段岔路口等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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