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与自己和解》

看过这篇文章之后一直印象深刻,今天终于找到了原文,再读一次:

我出生在信南山区两乡交界的小村庄,从我们家到村里的小学,有5里地。上下学小跑也得40分钟。

20世纪80年代,我读小学时,村里普遍贫穷落后,每家都是低矮砖瓦或土瓦房,还有零星草房,家家都是木门、木窗、杂乱院子。

对于我们这些除了去10多里乡里赶集,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小孩来说,能吃饱饭、穿暖衣、有书读、有小伙伴耍,就觉得人生已然抵达高光时刻。所以,整个小学阶段,我没有一点贫富观念和心里落差。

我穿的是的确良衣服,别人也穿的是的确良衣服;我穿的千层底方口布鞋,别人也穿千层底方口布鞋;我整个冬天吃腌菜萝卜,别人也吃这两样;我放学回来就割牛草采药材,别人跑的比我都快;我背着用花布条在缝纫机上做的荷叶书包,别人也背着碎布条做的五彩斑斓的布兜;我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作业,两只鼻孔都被熏得黑乎乎的,别人也被熏成大黑脸.....     

没有差别,就没有羞耻,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也没有什么激发出来我学习动力和努力方向,也就是根本没有所谓的理想。

那时候,我和小伙伴们迈着轻快的步伐穿梭于南湾水库上游美丽的河道,奔跑在村头、田间、坟场和学校,盲目自信的认为,全世界都和我们村一样,全世界最有文化的人大概就和我们村唯一一位公办教师差不多:白白净净,戴副金丝眼镜,说着普通话;全世界最有钱的人肯定是乡粮管所长或供销社社长。

但这种井底之蛙的愚昧无知,很快就随着我们行走半径的扩大,被击得粉碎。

12岁时,我到乡里联办中学读书。

乡里的孩子,绝大部分和我一样,来自多子女的家庭,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和我一样穿着哥哥或姐姐的旧衣服,用香皂洗脸,用洗衣粉洗头,吃着从家里带的咸菜、酱配着食堂的米饭。

只有极少部分同学,来自街上,父母要么是供销社、粮管所职工,要么是学校老师、乡政府干部,他们不用住校,每天乐呵呵上放学,大多数不是很好学。我记得,我当时有一位同桌,父母是街上唯一一家弹棉被的,家境还不错,她长得很漂亮,高挑的身材,鹅蛋脸,白皮肤,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她是英语课代表,对我很好,总是把班里英语成绩好的学生作业拿给我学习,纠正我不正确读音,她还告诉我冬天要用雪花膏抹脸,洗头要用洗化膏,背心要穿新上市的一种胸罩,不能穿自己做的那种棉布紧身内衣,对发育不好......

但她对我的好,并没有换来我对她的不设防,她越对我好,就越让我在与她的比较中发现自己不够好,就越发自卑,感觉自己就是一无是处的丑小鸭,尤其是看到她夏天穿着透露出来的胸罩结构,感觉就是对我们全体女生的侮辱,更觉得她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如今想起来,她不过是说出自己的日常生活,我却感觉她在嘲笑我的粗鄙。

所以,那时候和我玩的最好的女同学,仍然是来自农村的孩子。我们天性相同,惺惺相惜,心心相印,我们喝着从井里打来的凉水,吃着家里带来的咸菜,睡在老鼠到处乱窜的大通铺上,周末的下午有说有笑地沿着南湾水库上游的河边小路,回到十多里外的家。

大概从那时起,我就深谙一个道理:我们虽然对异类充满好奇,但只会在同类面前感到放松。

15岁那年,我的命运差点改写.....

中招考的也不错,报的自愿是信师,那时候信师定向招生,全乡4个统招名额,报考信师自愿的应届生我排第四,但排名第五的亲戚是县教育部门领导,分数出来后临时给他弄了个省及优秀生称号,在加分基础上超过我,所以,我错过了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这个职业——教师。

15岁时,我去了我们县最好的县一高。

第一次在学校外面的小食堂里,吃到了热干面、馄饨、炒米粉。也是第一次知道,在大米馒头和面条之外,这世上原来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它们都被称作“美食”。我甚至也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真有红绿灯这种东西,“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原来是城市交通的基本原则,而不仅仅出现在儿歌里。

高中时,班里有十几位同学家在县城,父母是的行各业的职工,如今看来,他们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在当时,被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称为“城里的”。

记得高中时有个城里的女同桌,她有着纤细的身材,带自卷的长发,她总穿着好看的衣服,身上带着好闻的香味,做事总是不慌不忙,有条有理,有一次语文老师讲刘姥姥进大观园那一课时,在黑板上列出人物关系示意图,同桌在下面对答如流,那一刻,我深感自己孤陋寡闻,活了16年,连《红楼梦》这本书的影子也没看见,何况洞悉里面复杂人物关系.....

还有一个城里同桌,对我特别好(现依然亲密无间),她总爱从家里拿来橙子、香蕉、巧克力给我吃,“你学习真勤奋,晚上总熬夜,食堂饭菜又不好吃,你还两人共吃一份菜,你补充点营养”,她戴着眼镜的眼睛笑成月牙儿,温柔的说。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的零食,橙子在我笨拙的剥皮下满地流汁,吃到嘴里感觉酸酸甜甜还带点苦味。这苦,更像一个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内心的拧巴和苦涩。我不知道怎样排解这种拧巴和苦涩,就想当然的认为,是我那位温柔的女同桌带给我的。我一边接受着她的恩惠,一边又在她面前装得特别淡定自负。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信阳一所普通大专,两年制的财会专业。

大专两年,几乎没向家里要过生活费,每逢周末,我都骑着三轮车穿梭在信阳市中心的东方红大道或四一路上卖秋衣秋裤,偶尔也去楚王城水果批发市场进水果卖,周末两天少则赚40元左右,多则可以挣60,足以维持生活开销。风吹日晒的奔波,使我看上去根本不像个学生。

我们宿舍共6个姑娘,其中1个来自县城,5个来自农村,来自县城的姑娘给我们讲她兄弟姐妹们的爱情故事,讲她两次复读三年高考的心路历程,以及她暗恋的男孩和正在追求她的北京男孩,偶儿还把北京男孩的来信读与我们听。她毫无保留的分享,在震撼之中,体会到一种叫做“坦荡”的力量。那是为了遮蔽贫困故作冷漠,为了自卑故作高傲,为了证明优秀而活在分裂中的我,所不曾拥有的力量。那是一个长期生活在宽松环境里的孩子,对自我深度接纳后,所拥有的对周围信赖的力量。

第一次,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想拥有她那样的力量。我想作一个可以真诚地向别人打开自己,准确说出自己的想法,与自己的缺点(曾因脸上有斑点极度自卑)和忧伤坦然相处的姑娘。

我知道,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孩子天然就有的东西,出生于这个世界的我,必须从苦涩和拧巴、自卑和孤傲、分裂和对抗里挣脱出来,才能向那个世界,一步步靠拢。

大专毕业后,我安排到乡镇半自劳自食的单位,为了生计,我考取了会计师,奔波于多家企业做兼职会计,后来进了县城,如父母期许的那样,吃上了公家饭,成了城里人,嫁给了一个职工家庭长大的男人,生了一个城里的孩子。

但多少个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日子,我看到我的“咸鱼”老公,下班之余悠闲坐在沙发上喝茶看电视,躺在床上漫无边际的看着各类书籍,坐在电脑旁悠哉乐呵的网上来着象棋。而我那明显继承了她爸“咸鱼”体质的孩子,会吃会玩会乐,三岁来五子棋,七岁斗地主,十岁信阳黑七,15岁玩麻将,没心没肺边玩边学,如今也学有所成,顺利就业。只有我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又是上班又是打扫卫生,做饭洗衣,总不允许自己闲下来。

因看不惯老公和孩子的悠闲,我忍不住一次次抱怨发脾气,一股悲凉之情涌上心头:贫穷刻在我骨子里的不安全感,和我必须努力奋斗以证明自己有用的焦虑感,从来都没曾远离我。这是一个出生于贫寒家庭的孩子心中的魔咒,哪怕我已经在城里扎根多年。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羡慕我的老公和孩子:他们对生活如此满意,对当下如此满足,对自我如此接纳,对一切如此温柔平和;他们极少和人比较,也从不嫉妒他人,他们不是活在目标和执念里,而是活在当下。

我问自己:不断想破局的我和坦然随和的他们,殊优孰劣?思来想去,我最终不得不承认:没有优劣高低,我们生而不同,我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是我。我所经历的是他们未所经历的,他们所拥有的我也未曾有共鸣。我不能拿自己的标准来苛责他们,他们也从未拿自己的那套来否定我。

不同的出生,造成不同的经历;不同的经历,带来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受,形成不同的见识;不同的见识,指导不同的行为。尊重这种不同,或许是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和解之道。

我从农村来到县城,从贫穷走向衣食无忧,从自卑走向自信,最终的使命,不就是找到那个懂得“人心不同,有如其面”的自己吗?

为了找到这样的自己,我竟然用了3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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