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蔡尖尖
1
“每个遇事神色淡定的人,都是曾经提刀上了战场,杀敌无数,倒下无数次,又挣扎着活下来后,长出铠甲护住要害的人。不是不会受伤,也一样会难过会痛,只是未伤及根本,痊愈得快点而已。”
说这个话的时候,我正在微信上简单安慰着排队失恋的人儿,辗转难眠的人儿,老树洞的做得太有口碑,业务繁忙。
茄君燃着一根烟,烟灰两厘米,他手不动,烟灰未落,一呼一吸间,烧烤档子喧嚣的背景衬得他如一部最文艺的静默短片,懂的人看出最心酸的落寞,清洁大妈却在拿着扫把等待丢弃的烟蒂。
“不是要害的大腿也有致命伤啊,大动脉。”周围虽然没能降噪,我听到他讲完这句话后,烟灰终于掉了,夏风一吹,匿入一地油污。
是什么支撑我能够在夏夜闷烧的天气里头,十一点的深夜,不坐拥空调凉席wifi电影,却在坐在街头折叠桌边的塑料凳,吃着原材料可疑的烧烤,听一个,和背景深度格格不入的抽烟男自述剖白。
因为茄君是我刚刚进大学就一起蹲广场上等校车的兄弟,失修多年的感情老房子着火了,虽然救不及,坐下来看烧成一地灰烬,也是一种诗意的情怀。
2
茄君捡回了一只动物,种类叫失恋不久的女人,名叫米糕,投放进自己的小出租屋,这种事情他确实干的出来,我不惊讶。
理由很简单,他有张木的子母床,下面一米五,上面一米二,近期且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女朋友。
米糕乍一进门就被垃圾场一样的直男十几平米单人房惊呆了,也被茄君浓烈的个人风味熏得忘记了乍然单身的忧愁。
她转身就掐住他的肋排问:“你是如何每天人模狗样去上班的?”
说归说,略还感冒的茄君爬到上铺,把宽敞的下铺留给了米糕,闭上眼马上就睡着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甚至连一点迤逦的幻想都没生长过,真的。
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唤醒了他,轻手轻脚地刷洗后出门前,他看了一眼裹在薄被里面睡得正沉的她,侧睡着小小的脸,搁在披散起伏黑发上,像温柔的水波纹里,微微荡漾的落叶。
其实没有多大的感觉,茄君有个优点,就是不贪心,不觊觎。
甚至他还用钥匙关门了,悄悄关上的,是不动声色不愿被扰乱的心思。
3
一天的工作里头,与往日并无区别,快下班的时候,微信来了一句话:“早点回来,好饿。”
有人等你回去,这种感觉对玩心重的人是个负担,对顾家的人是种期待。对茄君来说是一种新奇的感觉,像被毛茸茸的猫尾巴扫了一下下巴,似无若有,只被皮肤记住。
门一打开的时候,他吓得马上又关上门。
不是米糕赤身裸体,而是他以为走错房间了,但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钥匙开的门。
干净,整齐,宽敞,香味,还有穿着睡衣笑嘻嘻的米糕,戴着橡胶手套拎着刷厕所的刷子探出头:“回来啦?快把门口那麻袋没有用的垃圾扔掉啦,刷完厕所我们就出去吃饭。”
每个物件都是那么熟悉,但又是那么陌生,站在屋子中间,他有点手足无措。
“你知道吗?她在害我。”茄君认真地和我说,“就让我的房间还和垃圾场一样不就好了吗?”
漂泊流浪的人,会害怕承诺,茄君不是害怕米糕在试图把他捞入网,而是他心里清楚,他甩着尾巴示意米糕来捞,她都不会对他探出网兜。
虽然认识米糕的时间比我长,但她在他的时间轴里,犹如诈尸,一两年复活一两次,来与走,完全无迹可寻。
对于这种完全整容式的清洁房间,米糕夹着给茄君一块肉并解释:“像收拾掉和渣男分手的心情,好爽,累死了,晚上你要给我捶腿!”
4
第二步杀招,就是米糕做饭了,做饭了,做饭了!
接过茄君的电脑包,她给他添了饭,装了汤,喊他洗手吃饭。
“你还有做饭这种技能?肯定很难吃”。米糕不为所动,犹如胜券在握的军师,淡漠又神秘一笑:“吃!”
粟米胡萝卜排骨汤,爆炒香菇芥蓝,白灼虾,沙茶花蛤,道道比自己妈做的还好吃。哗啦啦洗着碗的水流掩饰住一点点心慌,他叼着香烟,自顾自燃掉一节,烟灰掉落,被水一冲,和着泡沫们滑进下水道。
饭后他和米糕出来散步,她那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臂晃悠晃悠,还遇到了几个住在附近的同事单身狗,群狗投来意味深长的眼光,和“哎哟哟女朋友好漂亮”的油腔。米糕笑的甜腻腻的配合打得出色,让人哭笑不得。
可是,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被抛弃?
几天之后,已经习惯在睡前进行卧谈会的俩人,茄君小心翼翼地问了出声,下铺米糕冷冷的声音传来:“抛弃,什么时候轮到我被抛弃过?”
有种人就是活得肆意,比如她裹着行李而来,不由分说地把他的垃圾场改造,又理直气壮地把他电脑里面的爱情动作小电影删除掉一百多个G,让他惊魂未定地被动看着她,还在他上班的时候,杀入他的脑海,夜市橘黄的灯光下,她挽着她的手臂,甜腻腻的笑容。
5
有的人就是安全意识不够,拖线板都不买个好点的,埋线不埋好点的,保险丝用得太粗,神经太大条,发生危险的时候,毫无察觉。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后,在茄君吃了十来顿米糕亲手做的饭,煲的可乐姜,夜里咳嗽递过来的温水和止咳糖浆,轧过几条马路和夜市,有天饭后,米糕开始收拾行李。
“要走?”
“嗯,今天出门买了车票了,我得离开这城市。”
“会有人接你吗?”
“有。”
“好。”
洗碗的时候,米糕从后面抱住他:“茄君茄君,你今年回家,是不是会相亲结婚了。”
“也许会。”烟灰又掉了下来了,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逐渐感到背上热热的,一动又凉凉的湿湿的,她在默默地流眼泪,他慢慢地把碗洗好,码到旁边新买的沥水架上,又走进洗手间,打开热水拧了一条热毛巾,米糕就这样抱着他亦步亦趋。
“不哭了,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四目相对的时候,米糕就收住了眼泪。
谢谢你这些天给我的好,只是我知道你哭,都不是因为我,我想开口叫你算了不走了,两个人会犯尴尬,这不是小说,你是个寡凉又现实的人,后路都铺好了,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他听过她笑语晏晏地打电话,他这里不过是个中转站。
米糕做的一切,是因为她是个无论在哪里,都会让自己过得舒服点的人,茄君是个可靠而且不擅越的人,她并不吝啬技艺全开,回报他短时间收留的善意。
只是她以为,她一直以为,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只是路过。
最怕她只是路过,你也以为只是路过,但她丢了个没有掐灭的烟蒂,她的不负责让你仅有的身家财产付之一炬,你却知道,不怪她,谁让你没早点涂上阻燃涂料呢?
6
“所有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在感情里头心痛,落寞,难堪的人,都是勇士。”我又发出了一段话,并念给他听,像给他念哀悼词。他又点了一根烟,燃给从此杳无音信的米糕。
大概是真的过得好吧,所以都两三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人理直气壮地打通他的电话:“喂!我失恋了,我要去你那里住一段时间……你没有女朋友吧?”“没有啊。”
茄君于去年已回老家,相亲成婚,今年已经抱得儿子,皆大欢喜。
有什么心事,不都是,会在时间的吹蚀里,燃尽了一点猩红,又不留一点痕。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