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
从决定向你告别那刻起,我开始重读希阿荣博的书。
再读之时,觉得心神相通。不需要理解,不需要琢磨,字句到时心领神会,一篇读下来竟是有通透之感。
我很庆幸,在自己努力睁着眼睛,想凭一己之力,让世界黑白分明的独行路上,前方有这么多智者,在独自探索生命的旅程中,写下他们的思考与见地,他们是勇敢的先行者。这份庆幸,不知道像不像你当初遇见我的那份欣喜,那份确认。
我知道,这些先行者的存在,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和我一路同行。在这混沌未明,充满沼泽与坑洞的人生路上,他们让我知道,不是我一人在路上。
一如你,还有许多如我一样想努力将人生活明白的人,都在鼓舞着我。
这段认真的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偶有人并肩走一段旅程。看着书里写的人间繁华如戏,因缘际会如梦,我混乱的心越来越平静了。
月月,我终于接受了一点,人和人走着走着就散了,笑着笑着就哭了,爱到最后都是要别过的。始终陪在身边的,真的只有自己。
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不能面对这个真实,于是我一直处在内心的天人交战中。想得到,怕失去;想深爱,怕伤害;想轻松,怕失控;想平常,怕庸俗!很多年前,为了应对这份怕,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强大,费力地掌控,竭力地付出,当然因此我也积累了许多看似成功的名利,直到发现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这些年来的修炼,我以为自己一点点破除了自己的怕,我甚至觉得,已经做好准备,可以面对一切本来就在逝去的失去,以为自己已参透生命的玄机。
月月,和你的告别,让我照见自己:我的舍弃、我的逃离、我的超脱、我的淡然、我的无所畏惧……还是受困于那些怕啊,那些怕就像魔咒,变化万千,在我以为已经战胜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得意地亮一下爪子,咧开狰狞的大嘴狂笑着宣示它们的无所不用其极。
月月,从向你告别那刻起,我又如此真实深切地看见了生命中所有的脆弱与软肋,所有的胆怯与怕惧,看见了我是如何热切地盼着每一份灵魂的遇见,如何小心翼翼地守着“我和你”的关系,用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和世界互动。
而我终于知道,我错了。不去面对自己的惧怕,就会为内在的惧怕所控。无论我写出多少风清月明的文字,都会在亲密关系里被打回原形。
不伪装自己,真实地存在,不过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我以为不说违心的话,不做违心的事,那些想伤我的人,就找不到攻击之门了。
月月,我曾竭尽全力扑向看不惯的世界,与它们对打搏斗,高亢激昂,犹如困兽。和你告别时,我忽然能够回答自己,为什么一次次说向前走,向更高处走,遇见被攻击被抹黑立即滑入泥潭去和恶龙缠斗。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智慧,祛除身上缠绕的泥潭里的枝枝蔓蔓!我还没有走到足够远的前方,足够高的高处。
其实,月月,看《生命这出戏》,我都想改了名字,做个女侠终究是带着江湖气的,我是不是可以改名叫“梦里花开”,然后这性格就宽容柔和了,又或者哪天我觉得连写作这个形式也不要了,就改名叫“风萧萧”,懂的人就知道我去意已决不做挽留了……可想到最后,竟是觉得自己矫情,几十岁的人了,还要靠改名字来给自己鼓劲,女侠不过是个代号,静坐庭院,看花开花落,行走世间,历万千劫难,心里过得了的千帆,就不会有太多波澜。
月月,我已经看到我人生新的功课了。你是我曾经的拿起,是我往后余生要学习的放下。我与你不在人情俗务中做伤痛的纠缠,将相遇相伴的温暖永远留存心间。我终于要去面对我的惧怕,去做我的作业了。
月月,我不知道这些絮絮叨叨的话,你能不能明白,其实更多可能,是我借由对你说,说给我自己听罢了。就像一个人走长长的夜路,越走越孤单的时候,就将心里藏着的人一个个拎出来,杂乱无章地为说而说。
月月,你我之间,并不是隔着千山万壑的屏障,也许你我在一本书里文字相逢,也许在彼此的文字里遥遥相望,我们都在这人生路上,认真地活着,就已足够。
每个人的人生功课,别人给不了帮助。希阿荣博的书,只是这几天我梳理自己的路径,如何走?走到哪里?却只能是我自己去摸索了。就像我看着你难过,却不能给你任何帮助一样。
月月,你祝我安好,我也将同样的祝福送给你。生活本来就苦,在苦寒的生活里努力让自己快乐起来,这不容易。但为此去尝试,去努力,是值得的。无论如何,愿我们都能用合适的方式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