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著】
写了那么多流行词,常常碰到一些老朋友,包括单位的老领导,一把抓住我说:你的文章写得好,我一直都关心。
我点头,表示感谢。老领导转身,然后又回头:“一定要坚持下去。”
这句话让我心惊肉跳的,不知道什么意思,不懂为何一定要坚持下去。老领导们退休之后,都超级友善超级热心。
我写的专栏有这么多“老领导”读者,感到有点开心,有点郁闷。开心的是文章有读者,郁闷的是读者都老了。也不必避讳,现在的孩子哪有看报纸的?只有传统读者,还按照习惯在默默看。前几天吃饭,一个师姐说,我老公就爱看你的文章。我一时受宠若惊。
我写的流行词,很多都来源于女儿。但是我写的文章,她基本不看。偶尔看看,也哼哼哈哈,不置可否。语言,语感,语调,都不是她们的菜。为了不打击我,斟酌了半天。
“爸爸,你的粉丝里有高中生吗?”女儿问。
我在脑壳内圈刮了好久,摇头。我的粉丝中真没有中学生尤其是高中生。在他们沸腾的脑浆里,根本就没有我这类人的存在空间里了吧?很多成年人喜欢在高中生面前刷存在感,这是自取其辱,我有自知,所以也不必装了。
“不过没关系,”女儿安慰说,“你开心就好。”
是的,管你们高中生鸟不鸟我呢?开心就好!我写我存在,我写我开心。人生的价值通常会被人放大,放得很大在显微镜下观察。我不是这么理解问题的。我总觉得,“寻开心”是人类的本能,很少人专门去“寻痛苦”的吧?除了少数三流诗人要装深沉。我们在一个栅栏很多,屏障很多的空间里,通常有一种很莫名的阻塞感。过去我在念大学时,城市还没有小区概念,华东师范大学后面出去枣阳路,一溜的小食店,烤鱼炸串的,满足夜生活的最基本想象。大学生,也就是喝喝酒,吮吮螺丝,猜猜拳,大呼小叫,没什么特别的。喝好了,再从长风一村二村(上海人说“两村”)三村穿过去,到处溜达。年轻人健旺,充沛,必须溜达以导泄,不然就会长青春痘以及其他疙瘩,甚至长“邪念”。
但现在“小区”兴起,长出了无数的栅栏,到处不通了。你想从这里穿到那里,常常发现“此路不通”,有路也不给你通,哪怕通也通得不愉快——门卫对你虎视眈眈,动辄要查证件,在他们的眼里每个陌生人都是贼或者强盗。
那种爽快的畅通无阻的感觉,现在真的找不到了。
前两年住建部提出“拆墙”是个高见,我举双手赞成,可惜稍微刮一阵风就停了,无声无息了。
我们的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变化巨大,道路不可谓不宽阔,车道不可谓不多。跟欧洲那些古老的城市相比,我们的城市道路真的太宽敞了。可是,到处不通,几乎每条中路小路都汇集到某个交通节点,然后汇集到大路中,无数的车辆挤在一起,唱起了“啊啊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时,内心真的很苦闷。这种“环线”的设想不知道谁想出来的,一圈圈套在城市上,凭空创造出无数个交通拥堵口,而且城市景观极其呆板无趣。我前不久在英国租车开,发现伦敦的路真小,还像鸡肠子一样弯弯绕。但伦敦城市开阔,大多数是村子般的平房,只在中心城区有几座高楼。也没有封闭的小区,四通八达。小路无数,方向无数,无论哪个方向都能走通。走通很重要:走错了也不要紧,拐进某小区左转左转再左转,又好了。城市中的小路,小道,小巷,如同人身体上的毛细血管。人身体不仅仅有大动脉,还有无数的毛细血管,这才是有机体,才能疏通,畅通。城市如同人体,大路小路小道多了,才能通常。奈何我们中国大城市的巨大小区,动辄连绵几公里,到处阻隔,缺乏“毛细血管”无法有效疏导,不堵车哪里跑?
这仅仅是城市交通的堵塞,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有各种各样的堵塞。这些堵塞,造成了精神上的各种烦闷,甚至是“神烦”。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追求个性自由的人,你很难做到真正的洒脱,相反,你不如那些“何其光,同其尘”自我取消个性者,他们反而活得更轻松。
不管怎么说,也没有什么理由,我也提不出任何高见,反正,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