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识超过三十年了。你留在我记忆里最初的印象是稚气未脱的脸,一个安静的小男孩,在忙着排练节日的舞蹈“弹起我的冬不拉”,那时的你穿着一件窄窄小小的军绿色上衣,图蓝色的裤脚连脚踝都没有遮住,换作现在是时髦的八分裤呢。这一切你可能都忘了,但是即使岁月流逝,即使我们早就远离那纯真的年代,那个安静的小男孩形象,就这么在我的记忆里扎了根。
那时你的父亲刚从乡下的小学调到镇上的中心校担任校长。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们也一起转学到了中心校。后来,我和你,还有你二姐成了同班同学。我还和你二姐成了好朋友,是那种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所以我天天出入你家,你的大哥二哥我也叫大哥二哥,你的大姐我也叫玲姐。只有你,还是那么安静,虽然我们是同班同学,虽然我天天往你家跑,我们却很少交谈。那一年我开始订阅《小博士报》,你帮助在图书馆工作的母亲分发报纸,我们最多的交往也就止于拿报纸的那一瞬间。
记得有一个周末我跟着你二姐回你们乡下的老家,我们在山坡上拔玉米杆子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你和你的父亲也穿过了土地公公祠,往村里走去。你好像即使回到村里,也不和小朋友们一块疯的,不像我和你二姐,像典型的女汉子一样,爬树摘花,下河摸蚌,整天疯疯癫癫。你的课余多数也是在学习中度过,所以那时你的成绩好得甩我好几条街。也许只有在语文老师读作文范文的时候,你才会注意到我吧?
小学毕业,你本来是要到县里的重点中学就读的,却阴差阳错只能和我这等学渣留在了镇上的中学。当然,初中三年,你还是安安静静地认真学习,依然不和我等学渣胡闹,只是和小学的时候比,我们之间的谈话多了那么几句吧。三年以后,你毫无悬念地以镇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中专,学习建筑设计。而我,因为过于贪玩啥都考不上只能继续留在镇上的中学深造。
意外的是你临去省城前托你二姐送了一本漂亮的笔记本给我,那是一本绿色封面的软皮抄,封面上还有个漂亮的女明星夏菁。软皮抄里啥都没写,连扉页上也没有赠言。你只是托你二姐告诉我,好好学习,争取考上理想的学校。
后来我上了高中,我们时常通信,你在信里和我说学建筑的辛苦,经常画图纸画到深夜,即使周末也要经常加班加点学习,似乎比上高中的我还忙。可是我们的通信从未中断,你来我往地诉说着青春的喜怒哀乐。不记得我们每年写过几封信,只记得我们给过彼此鼓励和祝福。只记得在我苦闷彷徨的时候,你的来信也是支持我继续前行的动力。
我高三那一年,你已经毕业在县城的建筑设计院工作。当时的建筑设计院还没有自己的楼房办公,只在桥头建了几间简陋的盖着石绵瓦的小屋用来办公。中间那间大的是办公室,你就住在旁边小小的单间里。桥头离我的学校走路也就那么几分钟。
那一年你的生日,我亲手给你制作了一张卡片。卡片是用硬纸壳贴了素描纸做的。纸上有我画的图和写的文字。画的是一只大兔子,因为你是属兔的。还有弯弯的小河,那是故乡的河,也是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的象征。天真的我以为你会感动呢,没想到你只是轻轻地把它放在桌上。我忘了你是已经出来工作的人,想法和我这种天真的高中生不一样了。或许男孩和女孩不一样,男孩更注重的是实在,而女孩更注重的是心意。今年你的生日又快到了,可惜我再也没有那样的情怀去制作一张卡片,只能遥遥地祝你生日快乐了。
大学四年,我们依旧保持着通信。虽然由于工作繁忙,你的来信没有以前那么多,我也曾在心里责怪过你,有时怎么那么久都没有给我回信。直到我出来工作以后,才发现参加工作的人根本没几个有闲情逸致写信,包括曾经那么爱写信的我。我这才体会到,在我的大学时代,你能坚持给我写信是那么的不易。
暑假的时候,我也会经常散步到你的小屋。那时钟同学已经在你小屋门前开了一家冷饮摊,许多同学夏天的晚上也会齐聚那里,聊天喝冷饮。你总是关在办公室里画图纸,不理外面的喧哗。他们都说,只有我来了你才会开门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同学们喜欢取笑我们俩,直到现在,每次见面或者在群里,还是会有同学笑我们是一对。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从来不曾是一对。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们之间更像亲人的感觉。
后来,设计院有了一大栋楼房做办公室和宿舍,你也分得了一套一室一厅。有一次你叫我去你家吃饭,没想到从小到大被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宠着的你居然会做饭,那天买菜做饭洗碗都是你一个人搞定,饭菜味道还不错呢,真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工作后的你不再像读书的时候那么安静腼腆。那时县城的娱乐场所很少,据说你和庞同学跑遍了县城的舞厅,不久就成为县城里有名的舞棍,什么快三慢三探戈伦巴都难不倒你。有一年寒假你也带我到一个舞厅坐过,纯粹坐着,我们没有跳过一曲,因为我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舞盲,直到今天。我想你有我所不了解的另一面。那个在舞厅里潇洒旋转的你不是我印象中跳民族舞“弹着我的冬不拉”的你。
出来工作后,我在离你一个多小时车程的边城。你说我怎么不回县城,那是我们的大本营,是的,我们很多同学都在县城了,大家久不久小聚一下,我因为隔得远,也不常参加。不过有时你们一帮男同学聚会也会叫上我,奇怪的经常只有我一个女生,包括你的新公司开业,满桌的同学也只有我一个女的。
你的事业很成功,你早就离开设计院单干。我出来工作才一两年,你就买了小汽车,是一台白色的雅阁。有一个周末我回县城,你在办公室加班到了九点,打电话给我说带我去兜风。你开着你的雅阁把我带到了跨海大桥,你说每天这样奋斗真累,吹吹海风很舒服。很多人都在羡慕你的成功,而我知道在成功背后是多少辛酸和一个个加班画图纸的夜晚。我说我从来不羡慕你的成功,我有我的自由自在。我们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两种人生。
我们其实不常见面也不常联系。有时会在QQ里聊天。记得有一次你和我在QQ里聊了很久。你说压力很大,你说回不到从前,你说人生没有归路,你说不管多苦都只能往前。有些话说出来宣泄一番,回头还是要继续坚强往前走。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无奈。我只感谢你愿意和我倾诉,没辜负我们三十年的友谊。
有一年接到你的电话,居然是邀请我回镇上的中学做公益的,其实随便给家乡的学校捐点钱对你不是难事,可是你说一个人做公益没意思,就叫上了几个同学,可惜我工作确实没法丢开,只能象征性地给了点钱托你拿回去。
这几年你热衷于学习深造,早就获得本科学位的你,又参加了MBA培训班,经常到大学里学习培训。既然无法停下前行的脚步,何不让自己飞翔起来?不是为了更快到达终点,而是为了看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是这样的吗?
你的公司越开越大,你头顶的毛发却越来越少。当年那个纯真安静的小男孩现在已经是大公司的叱诧风云的董事长。有人告诉我你变了,和许多成功人士一样俗不可耐。我只是笑笑而不作答。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我们只是朋友,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和选择。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童年和青春,我们还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作为多年的老朋友,只是希望你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