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比他生前热闹很多。各路近亲远戚都过来了,为他披麻戴孝,请了几个大和尚,夜夜念经给他超度。我睡在东边的老屋子里,常常是在念经声和哭丧声中睡去,又被突然的鞭炮声搅扰得醒来。
出殡那天,所有人都站在堂前,对着我爷爷的那口大棺材,女人在哭,男人也在哭;老人在哭,我弟弟也在哭;刚从牌桌上下来的那群人也在哭,而此前他们正为一张牌争得不可开交。我四下瞅瞅,站我旁边的一位长辈小声跟我说:“你哪行冒哭嘞?你要哭的咧。”她的眼睛红红的,我被她说得羞愧起来。
我和我爷爷并不亲。只是逢年过节回老家时才见着面,他不怎么说话,我和他打招呼,他便应一声,其中的生分我们都感觉得到。等他不在人世时,我的难过悲伤都没有。哭不出来不必说,我为此感到不安起来,进而站在那位长辈的一边向自己催促:“你哪行冒哭嘞?你要哭的咧。”最后还是成功地掉了些眼泪的,只不过是努力地去想了些让人难过的事情。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哭时,你敢不敢不哭?当时的我是不敢的,因为总会有人出来提醒你:“你哪行冒哭嘞?你要哭的咧。”这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这就是“道德绑架”。似乎不落泪不足以明其孝,而孝心是与身份捆绑在一起的,在我看来,感情的流露应独立于身份之外,更应独立于群体之外。否则,便是用应然掩盖实然。这种独立不是反其道而行,不是说大家都在哭,那我偏偏不哭,这恰恰是不独立。这种独立是自己想哭就哭,不想哭就不哭。
“汶川地震”的时候,各大媒体都暂停了娱乐节目的播出,只要打开电视,翻开报纸,无一不是哀鸣。有的学校还特别规定上课前全体师生要为“汶川地震”受害者默哀三分钟。这种种形式上的悲悯说到底就是对感情的管制,而人一旦认同并受控于这种管制,不仅会为自己背离这种悲悯觉得不安,也会谴责他人的背离,至少是易于显露的外在的。
而当你不哭的时候,你是在反抗着什么呢?其实不哭只是种自然流露,在主观上不形成反抗,但在客观上,它却以某些方面的对立面存在。比如,你不为亲人的死亡难过,这被看作是有违人情礼法。而在某次某国领导人国葬时,有位市民正是因为没哭而被判刑,这被上升到政治层面,被看做对意识形态的不忠。
谁能做到敢不哭,谁就得有敢不哭的勇气。而让人唏嘘之处正在于此。因为哭与不哭本该是最本真的。甚至不哭之外,你大笑都不应受到任何非议,也许可以向诗人说的那样“我为我的小步舞曲唱片向在深渊呐喊的人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