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驴得水》的人,特别是教育工作者,大概都知道电影讲述的不完全是民国的教育,当然也不仅仅是教育。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现代化”,此话细思极恐。“流氓”有两种,在旧时,“流氓”的含义和今天不太一样,《说文》注:“氓者,民也。”居无定所的游民是谓“流氓”,电影中的铜匠(驴得水老师)是也。第二种“流氓”是我们今天所熟悉的怙恶不悛之徒,严格地说,特派员当属此类。而片中知识分子的尴尬,就在于他们处在两类“流氓”之间,他们想努力改变点什么,却总是“硬”不起来;他们时而成为流氓施暴的对象,时而又和流氓做着媾和。
文化的力量可以把人从蛮荒带入文明,但也带向了更为复杂的人性和利益角力场,当利益纠葛不断升级,直到无法在文明的框架下得到解决的时候,人类就又回归到野蛮的形式中——原生态可以被文化改造,文化则被子弹掣肘。
知识阶层曾经深刻(或许也带着乐观)地指出,文化规训所成就的新型权力形式(文化权力、契约精神等等)可以和国家暴力鼎足而立。预言它将以其文明的规约形式和强大的惯性力,用文化自觉的方式部分地收编改造赤裸裸的暴力。然而他们忽略了谁才是政策的制定者,到头来,他们仍然是暴力的妥协者。
回到电影本身,最让我震撼的不是知识分子的夹缝生存,也不是特派员欺上瞒下的不正之风,而在于是什么使得“铜匠”变成了“驴得水老师”?
铜匠的报复,从情感上讲是原始的、带着朴素的自发性,是投入淳朴之爱却被张一曼(略带愧疚之心)羞辱一番之后的反应;从手段上讲却是现代的、令人心寒的。我不禁在想,是谁教会了他如此娴熟地掌握了宫斗戏中才有的整人技巧?影片中确实有交代,孙校长的女儿孙佳给了他几本书,教他知识,铜匠和以前不同了,却不曾想,是如此的不同。我不敢说前期的铜匠——那个尚未具备“文明”思维的人——是单纯的,但至少是充满原始的野性和保持本真色彩的,但在“知识”的催化作用下,他想要的,就更复杂了,不管是对象还是手段。
有趣的是,这部电影的主题曲就叫《我要你》,很美的旋律,但明明歌名叫做《我要你》,歌词却生生地把“我要”和“你”分开了,令我无限遐想,好似多了几分迫不及待的欲望。或许唱者无意然听者有心,这“我要”和“我要你”的差距,好像就是横亘在电影中的一道沟渠,隔开了理想和现实,也甄别了浪漫和欲望。从“我要你”到“我要”,生动地呈现了从“铜匠”到“驴得水”老师的深刻转变。
孙佳怎么教的铜匠,我们已无从考究。虽然孙佳自责地说“是我教坏了他”,但从人设上看,孙佳不会教他使坏。更多的是环境使然,让他变得更加敏感、狡黠、利己和善于报复,颇为值得注意的是,在铜匠自我转变的这个过程中,出现在他身边的、影响着他的,那都是一帮老师和知识分子,是环境的问题,文化导向的问题。故此,这部电影始终让人无法过滤掉当下的教育场景和教育方式。
或许,每个投身教育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带着理想和情怀,但教育者始终在夹缝中,在“两种流氓”之间喘息。可能有人会说,今天的国人很尊重知识、尊师重道。事实果真如此吗?看似,有的地方,教师待遇很好,但问题也就出在“有的地方”上,神圣的事业一旦有了区别对待,进入市场,那就是一盘生意,教育业沦为服务业,知识阶层仍在夹缝中求生存。久而久之,对于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来说,就容易迷失,忘掉了他们选择这份事业的初衷应该是无差别的孩子,而不是有差别的待遇。
当然了,在时代面前,每个人都是无力的。在目前看来,对更多的人来说,教育只是一项营生,你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