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小姐在临河的古街上租了一间房子,只在周末住上两天。
L小姐是个企图逃离城市的城市人,她的这种行为并未在朋友圈里引起什么波澜,倒是惊扰了古街上的一群老太太。
那一天,当L小姐坐在门口坐她的针线时,便有三三两两的老太太,一点点地把竹椅子和手上的活计挪到了L小姐身边,不均匀地围了个半圆。
她们问:“小姑娘,你从哪儿来?”
L小姐笑着说:“我是外面来这儿旅游的。”
L小姐有点惊讶于自己竟然如此迅速地融入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每到周末,她的门口就会聚着一群拣着青菜,扒拉着毛豆或者缝着布鞋的老太太们。大概L小姐见过的世面广,又善谈,她们把L小姐当成了她们远在异地的孙女儿;又或者是看着摸着L小姐的刺绣,把L小姐当成自己曾经手巧目明的过去了。
与L小姐家一河之隔的白墙壁房子里,住着一个老大爷和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
每次小姑娘走下石阶蹲着洗东西的时候,老大爷就开始在门内叫她的名字。老大爷叫一次,小姑娘就答应一次。直到小姑娘上了岸,这一呼一应才停止。
L小姐穿着线,抿着嘴笑,说:“这爷孙俩真好玩。”
老太太们互相望着,嘴角憋着笑,眼角的皱纹却透露着只属于女人们琐琐屑的逸闻趣事。
坐在L小姐边上的一个老太太弯了弯手指,招呼着L小姐。L小姐就把手里的针线放下,笑着侧身到老太太嘴边。
“那个老头子啊,腿脚不好,年轻时,老婆跟着经过这里的野船夫跑啦。”
于是L小姐和这些老太太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像个小贼一样地笑。
谈完老头子的私事,机灵的老太太们就关心起L小姐的私事来了。
L小姐听着,低着头绣她的凤凰,笑着不答。
老太太们有些着急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倾着身追问:“你这样靓的姑娘,总不该没有对象吧。”
L小姐顿了顿手,又接着穿起针来,说:“我喜欢的人,他是个会唱歌的。”
一个老太太却似乎显得有些不满意,“我那城里的孙女儿啊,就常常说喜欢一个唱歌的,还把他的大照片贴得满墙都是。这种男人啊,招的女孩子多,容易花心,不好要的。”
其他老太太连忙轻声吆喝着打断了她。
L小姐却一点也不恼。
L小姐是突然喜欢上他的。那是个初秋的夜晚,Q先生送加班的L小姐回家。空气里还飘着点雨,但他们两个却又故意不撑着伞,直让那凉雨点儿扑到脸上来。Q先生突然对L小姐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Q先生唱的是《胭脂雪》,歌缓缓地,伴奏的是未枯透的落叶在秋风里摩挲着地面的声音。一句“红尘中,生死无话”,更是把L小姐的心唱得腻腻的。
一曲唱罢,L小姐的家就到了。L小姐抬起头看他,看他挂在睫毛上的雨珠在黄色的路灯下闪得润润的。L小姐知道,她终于是中了Q先生的蛊了。
L小姐已经习惯古街上的暂时隐居生活了,她就像一个自己理想中的未来老太太,绣着花,谈着别人家的家长里短。
在某一天,L小姐发现对岸的老大爷不再坐在门内了。他瘸着腿,深深浅浅地移到他那又长又狭的小船上,在那儿一呆,就是一整天。
老太太们说:“他啊,一个人啦,儿子儿媳把他的孙女儿接到城里去啦。”
L小姐看着孤零零的老大爷坐在小小的船头抽着烟。这次L小姐没有笑。老太太们也是。
趁着傍晚来的时候,一个骑着辆老旧自行车,驮着两袋绿色包裹的邮递员给藏在这角落里的L小姐带来了一封信——是一张请帖——Q先生要结婚了。
L小姐把请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没有叹气。她放下手里的红鞋子,还差最后一只鸳鸯未绣成。
L小姐回到房间内,打开暗黄的炽灯,坐在木雕花的镜子前。她梳顺了自己的长发,然后低低地盘起了它,从妆奁盒里捻出一根红玛瑙发簪,插在自己乌黑的发髻里。
L小姐又来到衣柜前,咿呀地打开柜门,里面挂着一件朱色的嫁衣,嫁衣上的一对凤凰,在黄色灯光的暗处,闪烁着微光
她将它温柔地穿上,服服帖帖的——可喜她没有看到,映在镜子里的,她的美艳的侧脸。
L小姐穿着一双黑布鞋,提着红色的裙摆,走出家门,走过河上的石桥,走下对岸的石头阶子。
她轻轻地点进摇晃的小船里,扶着竹蓬沿,坐了下来。
船头的老大爷,在夜幕里,站了起来。
“姑娘,你要到哪儿去。”
“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