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醉生梦死的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铺满了宿舍的白瓷砖地面。梦境被太阳刺眼的光线冲散,那些混沌中的光怪陆离随着视线的清晰逐渐离我远去。
我只能记得那是一个很精彩的梦境,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男主角还有一件帅气的白衬衣。虽然抽身而出之后就忘记了它的情节,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再次睡熟,我又能看到梦中英俊的男主角。
所谓宿舍是大学的坟墓,被窝是青春的坟墓。我在坟墓中的坟墓里打了个滚,翻身继续睡。
然后手机就响了起来。手机那头是阿扬急促的声音。
“快来上课吧,老师要点名了。”
宿舍到教学楼之间哪条路最近,我早就了如指掌。如何在起床后十分钟收拾好赶到教室,我也已经演练过很多次。至于怎样在铃声的末尾从容优雅地走进教室,并在倒数第二排过道旁的座位上坐下,这种问题对我来说就像1+1一样简单。
我翻出Pad刚放在腿上,老师就点到我的名字。懒洋洋举手答到之后,我准备插上耳机,补昨天没看完的一部十月新番。一切跟平常都没有半点区别。
直到我看到混在耳机线之中的一支烟。
一支滤嘴上有唇彩印的烟。
真的,不是做梦吗?
我试图把她和梦中那个记不清模样的帅男主联系起来。我总觉得她也只不过是我梦境的一部分。可惜他们两个的交集只有身上的白衬衫。
我从纷杂的耳机线里抽出这支烟。昨天傍晚麦当劳里并排的身份证、擦上唇彩的餐巾,还有两杯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麦旋风,这些意象盘踞在我的脑海里,在讲课老师低沉吟唱的衬托下,显得无比诡异。
再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她坐在最后一排,我的身后。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在偌大的阶梯里,最后一排座位上多一两个人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依旧淡妆,不过没穿正装,换了一件浅蓝色的针织衫。长长的卷发垂在胸前,落在桌子上。我回头看到她,又用两秒钟思考,要不要发出“鬼啊”的哀嚎。她在这两秒中眨眼,然后说:“早。”
我往里挪了位置,她飞快地闪到这排,在我旁边坐下。动作轻巧连贯,一看就是惯犯。
“你怎么跑这来了?”
“来看你。”
“看我干什么?”
“我就是为你回来的。”
我看着她,感到一阵恶寒:“道理我都懂。可是这么说好别扭。”
她没理我,从包里翻出一盒牛奶,推到我面前。“知道你没吃早饭。”
“这么贴心?”
“当心以后胃疼。”她没好脸色地跟我说。
我刚想说我胃疼关你毛事,就看到她一脸胃疼的表情。我忽然觉得脊背发凉。这货不会是来向我讨债的吧?因为我睡懒觉不吃早饭所以她胃疼,这好像是明摆着的因果关系。
还有啥?不读书不看报?通宵追番看剧打游戏?晚上还吃零食?
这家伙知道我的一切恶习。在她面前,我完全没有秘密可言!
所以她说她是为我回来的,她根本就是为了她自己回来的嘛!
我的天哪!难道她已经化身Archer准备来杀我了?
我默默往里挪了挪身子,想离她远点,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Pad上。她却凑了过来,头发蹭得我脖子发痒,她一本正经地看了一眼屏幕。
“这番……后来都死了,主角……”
“停!”要不是在课堂上,我早拍案而起骂她八辈祖宗了。可惜现在我只能微笑着跟她说:“我有个朋友,很喜欢剧透。后来她死了。”
她愣了一下,把牛奶吸管塞进我嘴里:“好吧好吧,你慢慢看。”然后她正襟危坐,倒是认真听老师讲起课来。
我俩被下课的人潮推进食堂再扯出来,对于这件事情,她应该比我还习以为常;所以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对这次午餐表示很满足。她当然满足,因为这顿饭刷的是我的饭卡。
“你是打算赖在这里了吗?”
她很是不屑地看着我:“我说过是为了你回来的。”
“少这么义正词严。”我把她的不屑反击回去,“你是为了你自己。”
“你不就是我自己?”
“你不是我。”
“但你是我。”她停下脚步。银杏树影落在她脸上。她看我的眼神有点像我妈,那种用眼神把我射穿、钉在墙上的感觉,让我想起来小时候逃课去网吧被我妈发现的那个下午。
道路上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飞驰而过,反光镜反射的阳光一闪而逝。这片刻的刺眼点醒了我。她不是我妈,她是我,有我的一切缺点比如说自私和虚荣。我扬起头,看着高过我六厘米的她,用这种方式宣示我的尊严:“你说你为了我回来,是想干什么?用你比我多出来的十年嘲笑我的青涩和无知?还是你恨透了这个替你选择人生之路的我,想让我按着你的方式过你想要的生活?”
她被我问得愣住了。然后她摇头,然后她笑。
“果然你永远不会相信别人,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她的笑容里有点无奈。我知道她能看穿我,我的一切想法和秘密在她看来都是透明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我确实想找你讨债来着。但是看到你,我忽然不想了。”
她自觉煽情很成功,继续摆出一副白莲花的模样来:“我希望陪你走一段。在你觉得没人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
这话话外有音,大有深意。
“是不是,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
她再摇头,再笑。这次她笑得仓促无力:“我不该干涉你的生活。你说得对,我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