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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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缘起

每年纸鸢漫天时,我都会于夏小居数月。
上仙笑我看不开,
可是我知道,
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

长大。

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我与师父初见时,师父衣袂飘扬地向我伸出手,并以世界不灭、十华永在的坚定允诺我——从今以后,你再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我叫卜娘,生于夏历35年。

我出生的那一年,西郡候伯央因不服青州汤氏白鹤送印而发起兵变。为了摆脱战争,我的亲生爹娘将我遗弃在阿爹门前,并带着已然可以独立行走的阿兄和阿姐逃往了穆国。

与阿爹一起生活的四年是我记忆中最快乐无忧的时光。然夏历39年,作为曲州大才的阿爹因不幕强权得罪了权贵而被发配至终年炎热不雨的桂州。阿爹不忍我受苦,临行前将年仅四岁的我寄居在他的远房表姐王氏家中。王氏本是温婉宽厚之人,可是谁想不出一年竟被其夫王郡丞豢养的小妾下毒谋害。王郡丞看我不睦,三番两次要将我卖至烟柳之巷。我不从,也幸得王氏生前贴身乳母柏氏说项,才使我得以送往现在的容身之处——木瑶村古井旁柏氏亲姐荀氏家中。然荀氏家中已有三子二女,而我于此处也不过是凭借着侍奉丫头的名号苟延残喘罢了。

“丫头?丫头?”

见我有些愣神,男人唤我的音量微有提升,但他眼中蕴涵的温柔却比之前更胜。

“丫头是否考虑清楚要不要拜我为师?”

男人的手,盈盈的又向我身前靠近了一步,而我从他的眼神中竟也看到了满满的期待。

半个时辰之前。

围攻的狼群已经越来越多,奔流不止的血河正如这天空娇艳、肆意的火烧云一般将这整座村落浸染成了死亡的颜色——孤独、恐怖、绝望,但是我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或许只是一种解脱。

“阿爹,卜娘好想你。”

狼群扑上来撕扯我的那一刻,血色的残阳里我竟然看到了阿爹微笑如水的面容。

……

“丫头!丫头!快醒醒啊丫头!”

混沌中,我好像听见有人在焦急地召唤我,那声音充满了关切,就像是记忆中阿爹的声音。

“阿爹,是你吗?”

“丫头!快醒醒!”

“阿爹,卜娘想你。”

“丫头!千万不要睡!”

“阿爹,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卜娘一个人?”

……

“丫头!丫头!”

我猛然睁开眼睛,可是身上的撕裂感却使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抽筋、剥皮之痛。

“好丫头!我果然没有错看你!”

眼前的男人将一颗雪白色带有兰花香气的丹药送到了我的唇边。

“这是雪魄丹!你将它吃下可以护住你的心脉和缓解你身上的疼痛。”

“你,不是阿爹……”

身上筋肉被撕扯的痛感使我连完全睁开眼睛都成了一种奢望。

“好丫头!吃下这颗丹药你很快就会恢复体力!”

男人身上清泠的气息像极了阿爹,于是我努力张开嘴,任由那颗雪魄丹进入我的身体。

凉凉诺诺,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气。

服下雪魄丹的瞬间,我便感觉有一股热气从我的下腹部向身体四周辐散开来;半柱香后,我已经可以睁开眼睛打量眼前这个突然闯入我世界的陌生男人。

“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深邃幽静的眼眸、黑色绣花的长袍……”

滴血的火烧云映的我的眼睛有些生疼,可是凭借着残阳留下的一息余辉我还是勉强打量起我身旁这个将我从混沌中唤醒的男人。

“你是谁?”我牟足了力气问道。

“我是云梦山第六代铸剑掌门云梦泽。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除了你一息尚存之外,你的家人都已经……”男人用绢帕轻轻拭去我脸上的血迹,“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收你为徒并带你离开这里。”

“家人?”我忍不住轻笑,“是荀氏一族吗?在他们眼中我不过只是个贱如蝼蚁的下人罢了!而我的家人,只有阿爹……”

“其实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成为你新的家人!并且自此向你允诺,从今以后,你再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此话当真?”我的心微微颤抖。

我承认,对于像我这样一个从小流离失所并且期待人伦亲爱的孤女而说,“家”的诱惑实在太大、太大。

“不眠不止,至死方休!”

……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炽热的火烧云仍如鲜血一般笼罩着这座了无人烟的村落,可是我的心却不再孤单。

“师父,”我把脸轻轻埋在师父背后,“我今后一定会像侍奉阿爹一样孝敬您!”

“哈哈哈哈……好徒儿!”听到我如是说,师父突然仰天长笑,“但愿我们的师徒缘分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我静默,不再出声。

但我知道,在师父披给我的这件干净的斗篷下,我的鲜血尚未凝结。

              2拜师

云梦山是整个十华国最福泽深厚的钟灵圣地。

圣地之上荠麦青青、溪流纵横,一望无际的芍药花海仿佛天边最灿烂的朝霞亭亭玉立于星盘密布的亭台楼阁间,任岁月匆匆流逝却始终宠辱不惊。

来到云梦山上的第一百零八天,师父如约为我举行了自云梦山开山以来最盛大的拜师礼。

我记得那是冬月的最后一个午后。

阳光和煦。

青冥殿上,一袭红袍加身的师父语气坚定地向世人宣布:

我——木瑶村古井旁曾经的孤女将成为他——云梦山第六代铸剑掌门云梦泽最心爱的关门小弟子木心!

“最心爱的关门小弟子木心。”

我在心里反复叨念着这样一句话,不管我承不承认,那一刻,静跪于十八层婆罗梯下耐心等待恭行礼制的我,突然间落泪了。

师父说,我之前受苦太多,而这些是他曾经允诺我的作为一个女儿本应该享有的最无上的荣耀。

师父说,他要给我一个家!

……

许多人都说师父是世间少有的善人。

不仅仅因为师父收养的贫困遗孤以及救助的病患老者不计其数,更重要的则是因为身为天下翘楚的师父竟然能够毫不顾及身份、地位地将他这份独一无二的爱倾注于我——一个从小便无父无母的孤女身上。

是的,师父对我的爱,是倾尽了他所有的能够给予一个女儿的一切:无微不至的照顾、娇惯放纵的宠爱、温柔体贴的侍婢、学识渊博的先生、世间少有的华服、举世罕见的珠宝……我知道,即使我想要那天上的星星,师父也会亲手搭好云梯,然后一步一步地爬上天空摘下它们给我。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根本就不会也不可能让我好不容易才能够拥有的亲人为我奔波劳累。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那么便是要让这个人生活的轻松、快乐。”

我,一直这样理解爱。

……

“心儿,又该喝药了!”

师父命侍婢将他刚刚熬好的汤药置于我的桌面之上。

其实自打我入山以来,师父每天有两件事情是雷打不动的。

一是来江影阁看我。

二则是于每日清晨采撷大地之水为我调配汤药。

师父说,我体内狼毒至今未清。

“师父,这汤药苦涩,我可以不喝吗?”

我捏着鼻子,佯装受不得这药物的苦涩而在师父面前撒娇。

“不可!”师父变戏法般地从他的怀中掏出一包果干递到我的面前,“须知良药苦口方可利于病除!若心儿真心觉得这汤药苦涩无法下咽,不妨在服用这汤药之后吃上几粒师父特地从山下为你买来的蜜饯!”

师父手中拿着的蜜饯摇晃摇晃,而我的心也不自觉得变得柔软起来。

“既然如此,”我端起那碗被我搁置在一旁的汤药一饮而尽,“徒儿定不会辜负师父的一片心意!”

“如此甚好,”此话未毕,师父便站起身来冲着我温柔笑道,“你且在这里好生将养,师父明日再来看你。”

……

望着师父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突然想起了今日清晨我去厨房寻找莱菔时,无意间听到的侍婢绿萝与白芷的对话。

“白芷,你听说了吗?

相传很多年前,云梦山的第一代铸剑掌门云梦洋曾在海边寻找铸剑玄铁时救下一位因迷路险些被海怪吞噬的小仙童。作为回报,小仙童瞒着师尊华胥向云梦洋透露了令人神魔三界都为之战栗的剑尊——神魁的锻造之法。于是不久之后,神魁便问世了。只是后来……”

“后来怎样?”白芷一心好奇故事的结局。

“后来云梦洋便疯了。”

“疯了?”

“据说是因为心魔。”

“难不成是云梦洋做了什么亏心之事?”

“这个,我便不知了。”

……

“师父,听说天下豪杰都会梦

想得到一柄神兵而称霸天下,那么师父你也会像云梦洋一样因为一把剑而将我们所有人都丢下吗?!”

              3隐居

逝者如斯,韶华已逝。

转眼间,我已经在云梦山居住了十六年。

十六年,不长不短的岁月,却足以使当年木瑶村古井旁的那场厮杀沉淀,也足以使人们忘记了十六年前那场曾经轰动了整个十华国的盛世庆典。

是的。

我就是当年木瑶村古井旁那场人兽决斗中唯一幸存的孤儿卜娘,也是十六年前那场开天辟地的拜师庆典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关门小弟子木心。

十六年了。

云梦山上的荠麦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纵横的溪流断了又流,流了又断。

甚至就连当年灼热的芍药花海也是花开花落十几个春秋。

可是当一切都已经变得物是人非时,我的师父——传说中鼎鼎大名的云梦山第六代铸剑掌门、古往今来最负盛名的剑圣侠客、世人口中救人危难的圣贤尊者、当年拉着我的手坚定地允诺我要给我一个家的陌路英雄——云梦泽,却居然能够持续十六年如一日的视我为亲生女儿——日日照顾我的起居,为我采撷汤药、探病把脉……甚至当我不甚开心时,还会特地下山为我买来好吃的果点和好玩的小物计。

这样的师父!

这样的父亲!

我怎么可能不感谢上天对我的礼遇?!

诚然,世人都说云梦山是距离仙山——金刚山最近的钟灵圣地,由于接近璇霄丹阙,云梦山上仙气环绕、物泽丰富、人杰地灵。可是这世间究竟有没有住着神仙,又有没有居住着神仙的三十六洞天与七十二福地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

我,不信鬼神。

可是却坚定不移地信奉着人世间最真挚无私的亲情伦理和世间纲常。

毕竟,凡尘俗世里的云梦山不过只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一处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的滚滚红尘罢了。

“小师妹,你可曾听说这双清坡又已是春风十里、芍药成海?”

二师兄木离一身青衣,侧身长立于风中,衣袂飘扬。

“不曾听说。”

我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小我十岁的青松少年,心中满是怜爱。

“那刚好,师兄带你去一睹其风采。”

“好。”

我微笑着,将手中刚刚画好的剑谱置于几台之上。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我便听山上的老人说起过,说我与眼前的这位二师兄原本就是同一年被师父接到山上。只不过那一年,我十岁,而二师兄木离却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师父,小阿离还这么小,我可不可以作二师姐?!”

我记得那是举行拜师大典的前一天。

“师父,我不想作小师妹……”

那一天,当我听说我要叫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为二师兄时,我一脸不服气地跑到师父居住的上清阙中叫屈。

“原来师妹是对父亲的安排有意见呢,”师父身旁,大师兄木阳掩着嘴角轻笑,“不过我倒是觉得师妹此言有理!”

“现在阿离仍在襁褓之中,想必他对今时之事也不会有什么记忆,毕竟他在年纪上的确小了心儿十岁,如果让心儿在今后的岁月里都叫阿离师兄,阳儿觉得似乎也有些……”

木阳师兄没有再继续说讲下去,但是他抬起头望向师父的神色里却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师兄说的有理!心儿也正是如此想的!”

听大师兄如是说道,我闪着精光的眼眸里又多了几分希望。

“这个……”师父颇多为难地从雕刻着镶金芍药花的香樟木上站起身来,“阿离的拜师礼毕竟也是昭告了整个天下的,如果此时再生变动恐怕……”师父望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我根本就无法拒绝的请求,“况且心儿也不会真的对师兄师妹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排名耿耿于怀吧?!”

“呵,呵呵……那是自然,”我无力地干笑两声,“我怎么会跟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计较长短?!”

但事实上,我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

我对叫阿离“师兄”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了好多年,直到最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年增胜好强的心逐渐暗淡下来,这件事情才算作罢。

可是即便如此,“师兄”二字我却始终无法对着阿离叫出口。

不过所幸阿离对此事也不甚计较,而师父和木阳师兄对此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师妹,你十六年从未下山,可曾好奇外面的世界是怎样一番景象?”

我从未叫过阿离“师兄”,可阿离却将“师妹”二字叫得炉火纯青,而那感觉就仿佛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小我十岁的小小少年。

“不好奇,”我坐在一处芍药盛开的高石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当年我被人们像垃圾一样丢来丢去,甚至最后还孤立无援地倒在一片血色中被群狼撕扯时的场景,“我来自外面的世界,我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

“小师妹,你快看啊!我的纸鸢居然飞起来了!”

阿离的一声惊呼瞬间将我的思绪打碎,我倏地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望向天空。

那里——

一只披挂着芍药花的“杜鹃鸟”,此时正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翱翔。

事实上,双清坡自古以来便没有风。

因此,也从来没有人会选择在双清坡上放纸鸢。

但十二年前,自从我第一次带阿离来这里玩耍时,阿离便疯狂地爱上了这里的一切。

阿离说,这里的芍药与别处不同。

虽然同是花中丞相,可这里的芍药却因无人问津而更加懂得珍惜,也因此更多了几分谦逊和与世无争。

于是……

我年年都陪阿离来此处放纸鸢。

可年年面对的却都是周而复始的失败。

“小不点,你能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你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吗?”

对于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逆天之举,我也曾追问过阿离原因。

但阿离每次都只是一笑了之。

“一种信仰罢了。

这里的芍药生活地太孤单,我想让它们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

那一刻,我沉默地静立于天地之间。

而身边空旷的,却似乎只有——

芍药、纸鸢、阿离和风。

                4初爱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想要的是一个家。

而我最爱的人,曾经是阿爹,现在是师父。

师父最大的心愿是打造出当世第一神剑——玉璃。

而我的心愿则是完成师父的心愿。

……

“阿离!我成功了!”

我永远无法忘记玉璃初成时,我情不自禁地与一直跟在我身后十六年的阿离欣喜相拥时的情景。

“阿离!阿离!我做到了!我居然真的做到了!”我激动地涕泪横流,俨然忘记了此时我怀中的阿离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时时跟在我身后,要我帮助、要我保护的小男孩儿。

“我知道。”

阿离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地抱住他,但待阿离反应过来整件事情的始末后,他竟然也缓缓地伸出手,然后笨拙地将我揽于怀中。

阿离的小心谨慎像一股与众不同的风,瞬间使我从忘我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阿离?!”

我抬起头,同样懵懂地打量起眼前这副小我十岁的年轻的面庞。

是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阿离的身高已经悄悄地高出了我一大截?!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阿离的臂膀和肩背已经变得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浑厚和充满力量?!

而且……

温热的体温、清浅的气息、心脏富有节奏的起伏、肢体与肢体亲密的接触,可以说阿离的每一次呼吸我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形容我此时的心声。

我只知道这种感觉太过于美妙。

既像是行走在盛满阳光的草地上,迎面拂来温柔的风,又像是奔跑在湛蓝的天空下,酣畅淋漓之际偶遇一场春日的芬芳。

我不记得阿离的吻究竟是怎样轻轻地落下。

我只记得我与阿离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天地间的万物仿佛都在瞬间失去了光彩,而茫茫宇宙中,宽广的,似乎只剩下我和阿离两个人。

“你……要一直像这样瞪着我吗?”

阿离的声音宛若靡靡之音在我的耳畔轻轻响起。

我大囧,当即涨红了双颊,可是身体却依旧不受控制地紧紧地依偎在阿离的怀抱中。

我承认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阿离的怀抱。

就像是一场盛宴,你什么都不用说,而我却早已经深深地迷醉于你温柔的眼眸。

这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吗?

甜甜的、暖暖的,有些惊喜,还有些舍不得。

“所以……

我居然对阿离存了男女之情?!”

我被自己疯狂的想法所吓到。

“可是阿离是亲人!是阿弟!是整整小了我十岁的阿弟啊!”

我猛地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使得自己全然从令人迷醉的爱情中逃离。

“木心——木心——”

我听见阿离在身后唤我,可是我却没有回头,或者说我是畏惧回头。

“木心,你究竟要对自己多狠心?!”

阿离的声音宛若利剑般刺入我的胸口,直到我飞一般地逃离。

……

“你笑什么?!”

回到房间后,我对着一直围在我身旁蹦跳的阿四佯装怒目。

阿四,是我在剑池铸剑时拾捡的野猴。

那时,饥饿到连毛皮都快要脱落的阿四整日来剑池偷食,我发现后便根据阿四的喜好,每日故意放一些阿四喜欢的糕点和水果供阿四来“偷”。渐渐地,阿四发现了它偷食的秘密,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甚至有时候,尤其是当阿离不在时,阿四还会特地留下来陪我铸剑,以至于现在的我们已经俨然发展到了同席而坐、同塌而眠的地步。

“小畜生,我以后叫你师弟,你叫我师姐,好不好?”

那一日我闲来无聊,特意从柳树上撇下一根枝条来挑逗这毛头小畜生。

“叽叽叽叽……”小畜生高兴地手舞足蹈。

“那好,从今日起我便是你三师姐!论资排辈,我以后就叫你阿四!”

“叽叽叽叽……”小畜生“厚颜无耻”地鼓起掌来。

……

“阿四,你说我该怎么办?”

因着阿四是不会说话的畜生,我便时不时地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讲给它听。

“叽叽叽叽……”

阿四不会说话,但是却转身从柜子里将阿离送给我的纸鸢拿了出来。

“你是想让我去找阿离?”我疑惑地抬起头望着已然跳到桌子上的阿四。

可不想阿四却仿佛听懂了一般,激动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大了阿离十岁啊! 况且我还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那天的月色很浓。

可是我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惊恐,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甚至比小时候亲生爹娘将我丢弃、比阿爹将我寄养、比王氏故去、比王郡丞对我心生厌弃、比柏氏将我转送他人、比荀氏对我肆意打骂、比狼群对我围攻和撕扯更让我感到绝望。

                5真相

三月十三,玉璃祭。

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我等了十六年。

只是我没有想到当这一天突然就这样来临时,我竟然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而让我手足无措的根源不是其他,却居然是突然闯入我的生活并带给我希望与美好的阿离。

其实从十六年前师父将我从狼群中救下,并且坚定地允诺我从今以后都不会再让我孤单一个人时,我便知道我这一生都将注定要为师父而牺牲。

只是那时的我,却还并不确定我具体要为师父绽放生命的方式。

直到那一天——

师父为我采来大地之水,并且之后日日督促我按时服下方才离开时,我便知晓原来我就是师父终其一生都要打造的神剑——玉璃的剑心啊!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师父才会在日后的拜师大典上为我赐名“木心”的吧?!

其实师父当真不必为了监督我服下汤药而十六年如一日的日日来江影阁为我“把脉诊病”,也不必每隔一段时间就“特地”下山为我买来好吃的果点和好玩的小物计,我想伪装之下的师父这样的坚持一定很辛苦吧?!

但其实十六年前从师父允诺我要给我一个家,并且柔柔地向我伸出手说要带我回家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决定了我这一生都将为师父而活,哪怕十六年前木瑶村古井旁惨遭屠村的那场灾难根本就是师父事先安排好的。

我想师父在安排好那一切之前应该已经对我的一切都调查地很清楚了吧?!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分出生,从小遭受父母遗弃,后辗转多人之手始终流离失所,渴望亲人、渴望家庭、渴望温暖。

师父捏到了我的软肋,恰到好处。

所以也算是为了报恩吧,我从当初在木瑶村古井旁将手放入师父手中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决定了要用我的一生来为师父赴汤蹈火,哪怕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场虚幻的梦,但最起码却还证明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来为我编织这样一场梦。

而这样,我便已经知足了。

可是师父你知道吗?

明知道你在欺骗我,可是我却还偏要告诉自己其实你是爱我的,这种感觉真的很痛苦,就好像明知道死亡会来临,但我却还是不得不伸出手指一日一日地计算着死神来临的日子。

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家啊!

其实,我只是想要有人来爱我啊!

师父,你当初调查时为什么不能够再仔细一点,全面一点,继而将整个谎言编织的再精湛一点?!如此一来,即使第二天的我就要面临死亡的命运,但最起码今天的我还在虚假的真实里快乐的生活着。

师父,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之前的名字是什么,也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之前和谁生活在一起,你一定以为你已经把我调查地很清楚了吧?!那么接下来就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吧。

我叫卜娘,占卜的卜。

我的名字是收养我的阿爹起的,而我阿爹不是别人,却正是整个十华国最负盛名的占卜奇士卜士奇!

阿爹在收养我后,他经过推测,发现我居然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分出生的阳女,同他一样是世间难得的占卜奇才。于是就在我不满周岁尚不识字的年岁里,阿爹便已经开始教我认识卦象。四岁那年,阿爹遭奸人陷害被发配桂州。阿爹虽懂得占卜之术,可是却也无力与命运抗争。而那时的我,虽说占卜之术与阿爹相较还是有着云泥之别,可是却也早已经参透了占卜的入门之术,且阿爹临行前又将他毕生所学著成《卜演论》传授于我。卜娘虽说愚笨,可多年的参详却也将其中的精华习得十之八九。

至于师父之所以会在芸芸众生中挑中卜娘,大概也是看中了卜娘是命定的阳女的缘故吧。神剑的铸造需要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克,并借助阳女体内的阴阳之气推动太极八卦中乾坤太虚门的打开,而金就是玉璃剑本身,木则是你多年之前便已经预谋好了的我们这一代门徒名字中的“木”字,水和土是你日日为我采撷的太阳初升时的大地之水,至于火则是剑池锻造剑器所用的五名圣火。

师父!

师父啊!

我不怕死,一点也不怕。

可是我就是想知道在你满心爱护我的这十六年间,你究竟有没有过哪怕是一瞬间想过要打消让我作为剑心的念头?!

                6轮回

我在上清阙门前跪了两个时辰,可雕花的楠木上清门却连门缝都不曾开启过分毫。

“师父——”

我失声惨笑。

“你竟当真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

……

“木心——木心——木——”

恍恍惚惚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知道,在这云梦山上十六年来从来都不曾欺骗过我的人,只有阿离。

“我不许你去!”

阿离紧盯着我的双眸是我从未见过的猩红,而他紧拉着我衣角的双手却同样也是我从来都不曾经历过的颤颤巍巍。

“他……在害怕?”

我的心突然闪过一丝痛感,甚至比之前师父无情地将我抛弃更加让我感到绝望。

“心儿你快告诉我!告诉我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假象!告诉我师父从来都没有打算让你去祭剑!而你也根本就不是什么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分出生的阳女!更不是什么狗屁剑心!”

阿离紧张无助的样子突然让我想到了我们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而那个时候的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角,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我替他去隔壁山上找王大锤头家的小黑子算账。

“心儿你快说!快说啊!”

见我没有出声,阿离的声音更加急躁起来。

“傻孩子……”

活了二十六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因为害怕我死去而焦躁不安。

想到这里,我竟不禁轻笑起来,而那感觉就仿佛死亡真的在下一刻降临我也会感觉此生无憾。

“傻孩子,这些当然都不是真的!”

我像小时候一样微笑着替阿离整了整他的衣领和发髻。

“你忘记了吗?刚刚我们一起去双清坡放纸鸢,你太累了就睡着了,所以这仅仅只是一个梦啊……”

不等我话说完,我便一个激灵趁阿离不备,向阿离的脖颈轻轻切去。

“好孩子,等你一觉醒来,这一切就会结束。”

……

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向剑台。我只知道,我的玉璃已经孤独地在火海中等了我好久好久。

十岁时,木瑶村古井旁,衣衫褴褛的女孩儿,张牙舞爪的狼群,浸染大地的鲜血,突然出现的侠士……

即便从一开始这便是一场阴谋。

只是师父,难道你当真认为当年的云梦洋将他此生最爱的女子推入剑池后,他真的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吗?!

“但……

不管怎样,就让我来终止这一切罢!”

我缓缓地张开双臂,任由炽热的火焰如猛虎般灼伤我的脸颊。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欠你!

若是还有来生,也请你再也不要遇见我!”

只是……

死生一瞬,一团小黑影却先我一步纵身跃入了火海。

“阿——四——”

我叫得嘶声力竭,可是却也绝望无助。

“原来……

人在死亡的那一刻依然会流泪。

只是师父,连畜生与人相处久了都懂得白首同归,可是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你却依然狠得下心让我去死?!”

“姐姐——姐姐——”

又一阵声音起,我知道那是阿离。

只是自他十岁起,他便再也没有叫过我姐姐。

“姐姐,姐姐,待我将来长大时,你嫁我可好?!”

“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是姐姐啊!”

……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死亡的那一刻,时间居然可以被拉得这样长,只是沉浸在这最后的回忆里,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

若有来生,请不要再让我作你的姐姐。

              7问道

烈火焚身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皮肉被煎炸,甚至在烈火中融化的声音。

“痛吗?!痛就叫出声来!叫啊!”

五名圣火的妖野像是无数只来自地狱的手,它们拉扯我、撕咬我、嘲讽我、侮辱我,可是我却没有丝毫痛感。

我知道其实我已经死去,已经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玉璃,前世因、今生果。

你的修行在这一世已经完成,本上仙特来接你回金央岛。”

须臾间,我感觉剑池上方好像出现了一道光,而这道光的中心又逐渐凝聚成了一位白发须臾、仙风道骨的老翁。

“你是谁?”

不知何时,我的身体似乎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而此时的我却也正岿然不动地立于五名圣火之间。但奇怪的是,此时的五名圣火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怪戾之气。

“本上仙乃金央岛华胥,此次特来渡你成仙。”

“渡我成仙?”

得道成仙原本是世人皆求的大喜之事,可是此时听在我的耳中却徒生了几分嘲讽之味。

“上仙许是认错了人,我连人都做不好,又怎么可能得道成仙?!”

说到这里,连我自己也不禁痴笑起来。

“玉璃不必妄自菲薄。

你原本就是我天宫中人,只因触碰禁术被贬下凡。

现在你功德圆满,也算是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

我不解。

“你本名玉璃,原本就是我宫中专司剑宗图谱管理职能的小仙童,后因违反天规被贬下凡历劫。此次你修行已满,还顺带感化了天生顽猴阿四。天帝念你诚心改过,并有普度众生之德,是故允你再度回归仙位,同时加封为玉璃神君;而与你一同葬身火海的顽猴阿四,因知恩图报、情感动天,特赐封灵猴尊者,日后与你一道专司剑宗图谱管理之职。”

“上仙所言可真?为何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玉璃莫急。”

华胥上仙轻扬拂尘,瞬间我身上的衣衫便成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五彩缕衣。

“此事说来话长,但待你重新回归仙位,你自然能够将之前尘封的记忆再次打开。”

原来——

我叫玉璃,是华胥上仙身旁专司剑宗管理职能的小仙童。四百年前,我因为贪玩在云梦山附近的弥漫海迷路。由于我平时痴迷剑宗而疏于修仙,海怪年夕在将我擒获后竟意欲将我吞入腹中并强行夺走我三百年的修为。后幸得云梦山第一代铸剑掌门云梦洋施以援手,我才侥幸得以逃脱。仙尊常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为了报恩,我便背着仙尊将铸剑禁术——“囚华”传授给了云梦洋。

所谓禁术,其实就是因为其炼造之术有违人伦而遭到禁制。在“囚华术”中,“囚”即指囚禁,“华”则指兼具阴阳之气、乾坤之华的女孩,故而“囚华术”的精髓便在于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分出生的阳女作为剑心囚禁于所要打造的剑器之中。

由于剑宗图谱平时都由我一人看管,也不曾出现过分毫差错,是故仙尊从来都不曾怀疑我竟会违背仙规而将神魔禁忌之术泄露他人。

直到——

剑尊神魁诞生的那一刻,当其妖野之气划向天际并最终冲破苍穹之时,仙尊华胥才终于知晓了这一切。

不过此时,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

……

“大胆玉璃!你因一己之私,祸乱众生,以至阳女星无辜受累,无法按时回归仙位,你可知罪?”

广清殿里,天帝的怒斥声威慑五湖四海。

“玉璃知罪。”

“既然如此,本君便贬你前往人间历劫并饱尝人间疾苦,你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

“如此甚好。那么从今日起,你便前往人间罢!待到你什么时候将欠阳女星的债还清了,同时也懂得了什么是人间苦乐,你再回金央岛述职!”

于是……

我便在人间流浪了四百年。

这四百年间,我生生世世都出生在云梦山附近的小镇,也生生世世都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分出生的阳女——

第一世,我是家室显赫的贵女,但是我出生没多久就染上了重病。我的阿爹阿娘、阿兄阿姐对我都很好,可是最后我却还是无奈离世。

第二世,我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小渔家,我的家境不富裕,可是我却有一个从小青梅竹马的小阿哥。小阿哥待我很好,他说等到他打到第一百筐青鱼时,他就用这些青鱼换成漂亮的器皿娶我回家……只是当他打到第九十三筐青鱼时,他却不幸遇到了海难。为此,痛不欲生的我也跳海殉了情。

第三世,我是云梦山脚下某郡丞的独生女儿,因为一次邂逅与某富商之子一见钟情。在得到双方家庭的支持下,我们很快便定了亲。只是不久后,我便发现我的夫君竟然在别苑还养有数十个姬妾。为此我整日郁郁寡欢,最后压抑而亡。

第四世,我是一个孤儿……

第五世,我是一个乞丐……

第六世,我被卖往了青楼……

……

我的每一生每一世都充满了生的喜悦与死亡的别离,可是我却始终都没有等到要寻找我阳女身份的那个人。

直到到了这一世,阿爹某天再一次看了我的生辰八字后极为郑重地告诉我:

“卜儿,你这一世注定要遇到你的命定之人,但遇到他后不要惊慌,也不要害怕,一切只要跟随你的心走便好……”

于是……

我便遇到了我的师父——云梦泽。

其实师父待我很好,但这份好却又完全是基于师父对我“阳女”身份地利用。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我也曾想过要与“命运”抗争。

于是,就在师父日日为我端来“治病”汤药时,我问师父:

“师父,这汤药苦涩,我可不可以不喝?”

于是,就在师父命我专人铸造玉璃时,我问师父:

“师父,如果玉璃铸不好会怎样?”

于是,就在师父令大师兄木阳告诉我吉时已至,祭剑仪式开始时,我跪在师父的上清阙门前问师父:

“师父,我可不可以不去祭剑?”

然而——

师父却不允。

我知道,师父今生救我于水火并对我有养育之恩,而我对师父结草衔环亦是天经地义和理所应当。于是,我便当真跳了五名圣火。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死后不足半柱香的时间里,阿离竟然也当众用他的青峰剑在剑池边上抹了脖子,而且在他临死之时他的手中却还紧紧地握着他四岁时我第一次带他去双清坡时送给他的纸鸢。

……

“仙尊——”

待我想起一切时,我一个踉跄在华胥上仙面前跪下。

“仙尊对不起,玉璃当年无知,仅因一己之私便害得仙尊被天帝责罚……”

“呵,无碍。”

华胥上仙淡然一笑,随即快步上前将我扶起。

“玉璃四百年来受苦了,但所幸你已经渡劫归来,想必你当年欠下的阳女星的债也早已经还清。”

“仙尊,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成为阳女是上天提前安排好的吗?”

我有些不解地望着华胥上仙。

“那是自然。”

仙尊捋了捋胡须,随即淡然说道。

“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阳分出生的女孩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稀有命格,拥有该命格的人注定拥有不凡的一生,而被你打断命格的这个女孩关关,实则是司命星君挑中的日后帮他打理天书的才女。世间万物的运行均有其守恒之道,一颗阳女星的陨落也必须有新的阳女星的替代才足以使天地运行的秩序不至于发生紊乱。阳女星关关的陨落是你的行为所致,因此你也必须为你的行为负责。

再者,你因不懂人世苦乐而擅自行为使无辜女孩关关陷入烈焰焚身之苦,是故你也必须亲尝烈焰噬心之痛方能感悟彼时关关的绝望与无助。须知这世间的道理原本就是如此,有因必有果,而你犯下的错误,你也有必要将其摆正,哪怕是下一生、下一世……”

“既然四百年前我便已经下凡历劫,那为何此时方才应劫?”

“那是因为这世间知晓囚华术秘密的只有云梦山的历代掌门。你世世投胎转世,可云梦山却又代代掌门贤良,是故你便一直等了下去。”

“也就是说如果云梦山的历代掌门都放弃了囚华之术,那么我便要一直轮回下去?”

“诚然。”

“那仙尊可知这一代的铸剑掌门为何如此看重神剑?”

“你可想知道这一代的铸剑掌门究竟是谁?”

华胥上仙突然轻笑。

“是谁?”

我心下又惊又恐,不禁问出声来。

“正是当年被你无辜残害的阳女星关关。”

“怎么会是她?”

我讶异地叫出声来。

“所以这一世的她如此待我是为了报仇吗?”

“算是吧。她不知道是从何处听说了她曾经有机会得道成仙的消息,于是便为了心中的这一口怨气堕入了魔道。

于是……

她世世轮回,却也世世充满怨气。”

“那她以后会怎样?”

一想到原本可以得道成仙、得享无为的仙官竟然被我残害至此,我的内心竟不禁自责起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但这些命数也并非一成不变。若她今后能够痛定思痛,那么她再次得道成仙也未为可知。况且此次与你相处的十六年间,她也并非没有丝毫触动,否则最后你去祈求她是否可以不让你去祭剑时,她又为何因为愧疚而不敢见你?!所以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一个机缘罢了。”

“哦,如此甚好。”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有关木离的情况?也一点都不想知道一直默默陪在你身边十六年的木离究竟是谁?”

见我长时间不出声,上仙却突然开口问道。

“阿离?我还有机会再见到阿离吗?!”

听到上仙如是说,我突然泣不成声。

其实我并非有意不提阿离,也并非不想见到阿离,只是自我得知阿离已在剑池旁往生后,我便一直不敢思及阿离。我知道,除非下一世的轮回,否则生生世世我们都不再有相见的机会。

“玉璃莫急,你且听本上仙慢慢道来——”

上仙说着,用浮尘轻轻在半空中划出一块云镜,而云镜中出现的却正是一名刚刚降生的婴孩。

“这是……”

我一脸期待,却又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华胥上仙。

“这是阿离?!”

我感觉我眼中的泪已经落了下来。

“其实阿离就是四百年前救了你的云梦洋!他本性不坏,但因铸造神魁时被阳女星关关缠上,以至最后痴癫成疯。云梦洋死后,他因为内心愧疚一直游荡于天地之间无法也不愿意投胎转世。但这一世的他却又不知为何似乎突然有所感悟,于是便有了今日的阿离……现在想想,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

“所以上仙你的意思是我与阿离还终有相见的那一天?!”

“其实不只是阿离,所有相爱,甚至想见到的人早晚有一天都会相聚。

只是不在这一生,就在下一世……”

后记
自阿离走后,我每年都会于纸鸢满天时于夏小居数月。
上仙笑我看不开。
可是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等着阿离长大。
生生世世,无论多久我都等。
哪怕……
每一次相见都是一次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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