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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白生生的槐花坠在枝头,像被揉碎的月光。树根处积着去年冬日的枯叶,蚂蚁在陈年的喜糖纸里钻进钻出。我蹲下身,看见糖纸上褪色的双喜字,恍若看见三十年前新嫁娘红盖头下滴落的泪珠。
六姑的拐杖敲在石板路上,叮叮当当像在敲打生锈的铜锣。"如今的小年轻哟——"她朝我啐了口槐花,"都成精怪了!"媒婆的胭脂在她皱纹里龟裂,像是干涸的血渍。自打张寡妇家闺女把相亲对象晾在咖啡馆三个钟头,六姑的嘴角就再没扬起来过。
老石匠蹲在井台边磨刻刀,刀刃在花岗岩上擦出火星。"早些年刻龙凤呈祥,现在倒好,"他指着墙角堆着的石磨,"尽是刻些猫儿狗儿。"那些雕着并蒂莲的石磨曾是新婚必備的圣物,如今倒成了流浪猫晒太阳的窝棚。
我在祠堂的阴影里遇见二狗。他染着银灰头发,耳钉比祖奶奶的翡翠坠子还晃眼。"结婚?"他弹了弹烟灰,火星落在祖宗牌位前的香炉里,"城东楼盘首付够买三百场爱情。"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梁间栖着的乳燕。
昨夜梦见老槐树在哭。树脂顺着树皮往下淌,在月光里凝成琥珀。每颗琥珀里都封着个故事:穿的确良衬衫的新郎官、盖红绸的新娘子、撒枣生桂子的喜娘。树根扎进地底深处,缠着无数褪色的红头绳。
今晨看见李家丫头蹲在田埂上刷手机。屏幕蓝光映着她年轻的脸,像照着口深不见底的井。她腕上的银镯子倒是老物件,刻着"百年好合"的字样,在朝阳里一闪,闪得人眼睛发酸。
六姑昨晚走了。临终前攥着本泛黄的姻缘簿,钢笔水洇开的生辰八字像一团团乌云。出殡时槐花落得急,白茫茫遮住了送葬队伍。我弯腰拾起朵完整的槐花,发现花芯里蜷着只死去的蜜蜂。
石匠把最后一块雕花石磨推进枯井。扑通一声,惊飞了井底的萤火虫。那些幽绿的光点升到半空,和写字楼的霓虹混在一处,分不清哪个更亮些。
便利店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时,我突然想起老槐树洞里的那窝麻雀。幼鸟张着黄嘴等食的画面,竟和玻璃窗外独坐的年轻人重叠了——他们刷着手机等外卖的样子,像在等待永远不会归巢的候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