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角

街道上车子来来去去,永远也停不了的样子,除非红灯朝他们亮起来。身边几个人匆匆走过,缩着脖子,一脸寒意,眼睛往两边看也不看。一片树叶坠下来,在人行道上翻两个滚,顶在湿漉漉的道沿上,倔强地扭几扭,终于颓然躺倒,贴死在淋淋漓漓的路面。

刚下过雨,天气就冷得不像话。差两天就五一了,前一天还穿短袖呢!这就是西安,一座你永远摸不准脾气的城市。我窝在街角的灯箱后,把半个胳膊探出来,偶尔抖抖手里传单,百无聊赖地从头套里看出去,心知谁顾得上接这东西呢,都恨不得马上回家,喝喝热茶,戳戳手机,享受那温馨和舒适。所以你们急匆匆,所以你们冷得跟孙子似的,都是活该,老老实实像我,不是就一点不冷?我垂手抚着肚子,第一次感到这一套从脚到头的小熊服还真不错。

没错,我在兼职。一年来也不知干过几份活了。下班后就傻忙,像太阳下忙忙碌碌的蚂蚁,一圈一圈乱转。只有精疲力尽回到租住的屋里,洗脸坐在床上,呷过几口热茶,打开手机开始码字,那才是真正我的时间。

也有时打打电话,虽然我实在不太想打这个电话。

喂,小文啊?你老久都不打电话啦?吃饭了没有?肯定又是没吃,糟蹋自己。吃了?你哄鬼呢,我不知道你了。你当心你自己身体才好,总叫我担心,我又照顾不到你。衣服要穿好,不要冷了热了,跟个傻子样。没事勤洗澡,把屋子拖拖干净,一个人住,又是邋遢……

都好着呢妈。我不耐烦地截断她的话。

晚上要早睡,不要熬夜,熬夜对身体伤害可大了。人要和太阳同作息才行。睡觉要记着关灯,不要忘了,一着一晚,睡也睡不好……

那我睡了啊。

你总是这样跟我说话!你就好好气我!那头声音忽地低下来。先别挂电话,这边一块锻炼一个老太太说自己有个亲戚,女的条件也不错,要不你回来下,先试着见见?

要不你替我见,直接定了去?我觉着太恶声恶气,赶紧压着火说,好了好了,我啥都好,你不要操心。你把自己身体管好就好。我过些日子就回去看你。

赶紧挂掉。呆呆握着电话,不知不觉心中一酸。妈那么大年纪,身体又不好,却还要替我操心,烂到我这儿也真是够够的了。

可是以前我把肖兰领回去时,她左挑鼻子右挑眼的,那些又都何必。想来她也难免有些后悔吧?我努簇着鼻子哼一声,莫名其妙生起一丝快意。

一周顶多一次电话。受不了。

有时会响起敲门声。这时我就必须起身穿戴一下,把房东女儿迎进来。她叫张菲,可是我随着他爸叫她妞。

她左右扫一遍。没藏谁吧?这么长时间才开门。

倒是想藏个妞。

胆儿肥了是吧?她笑嘻嘻瞥我一眼,走到床头坐下。也不倒杯水?说着端起我的杯子晃荡。

我心知这一晚就算完蛋了,再不要想写什么。心一定,也就笑着去倒水。

她看我写的东西。一会儿撇着头问,你写得这么活灵活现的,是不是都亲身经历的?比如,你对女人的经验,好像就很丰富?

我打着哈哈说,嗯,我正要写一个情节,就是一个人和房东女儿胡弄的事。

要不你先实践下?她把脸直伸过来。

我一下脸热起来。实在有些尴尬。

她颤着身子笑起来。忽然收住,盯着我。大力今天要我去k歌,我说有事,没去。你觉得我该去不?

大力是她男朋友,摩托玩得飞起。我不搭话。任她东拉西扯。其实她讲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或者她老爸的龌龊,都绘声绘色,尽有可乐。可惜虽然号称大学毕业,笔头实在不好,不然她倒可能是个厉害角色。不过她又怎么可能看得上耍笔头这无聊的事。

送她出去或迟或早。她有些幽怨地看着我说,你就是轴得很。说毕回头匆匆下楼。

充满欲望的女人。我默默评价着,不由想起肖兰。曾经,我和她总玩一个游戏,就是猜她内裤的颜色。

红色?

再给你一次机会。

纯洁的白色,带针织花边?

她抬眼一笑,偎上来,努起嘴,含糊不清地说,奖励你。

世界上所有的甜和所有的柔软都在那双嘴唇上了。

我环着她的腰身,好不容易腾出嘴说,不行,万一我猜的不对,你只是安慰我呢?我得验证下。说着手往下探。

她笑得软在我怀里,使劲仰脸直看着我。

那真是我人生里最幸福的日子,如果说我也确实有过幸福的话。回忆总是这样给我说。

忙着的最大好处就是让人顾不得回忆。刘同指着我说,你就是死想不开,女人满街都是,有钱啥样的找不到,所以啊,弄钱才是正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我想,说的是个屁。可是居然没法反驳他,只端起酒杯灌了半杯,然后把棉嘟嘟的小熊服抱着举举说,那你当我现在弄啥呢。

这几个月来也确实忙死。和肖兰分手两年多来也确实忙死。

对面“滨海饭店”几个字亮起来,点染出一团暖色。身边灯箱也亮起来。我只好往外走走,避开炫眼。好在没风。我又走动起来,试着把传单塞给走过的人。几个人都急匆匆直走过去,有一个抬手摇了摇表示不要,我冲他点了点头,感谢他的礼貌。

有两个人过了马路,向这边走来。男的手插裤兜,女的挽着他的手臂,依得紧紧的。走的近了,我不由一怔。

是肖兰。长发披拂,微微侧脸朝男的边说边笑。

传单直杵到她手心里。她随便捏住,步子停也不停,擦过我身子。我却没有放手,捏紧了一个角,拽住。

她的手臂被带住,稍扯一下,没扯动,不由滞住步子,回头惊疑地看。

那眼睛是多么生动!

我喉头一紧,手却放开了。

看来只不过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熊,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吧。她笑眯眯地朝我点点头,转头还依着男的,很快走远了。

一切都模糊起来。好像天就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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