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轰轰烈烈的高考结束了。不知道听谁说过一句所谓的名言：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现在想起来，忽然有一种忍不住要嗤之以鼻的冲动。

今天中午吃完了饭，心血来潮从网下了今年的高考题来做。语文只能做最开始的几道选择题；英语的题目马马虎虎能对付，但是已经不能静下心来；数学题看了一下，竟然连题目都看不懂，直接零分。文综也就政治、历史还能够蒙几个。现在的我如果参加这次高考，估计总分不会超过250分，应该是最差的专科都上不了。

曾经我们引以为傲的那么多知识，在短短的十几年间，全部丧失了。现在的自己，拘囿于职场的一个特定的领域，折腾了好些年。冲劲，斗志，悟性都消磨殆尽。回想起高考那些年燃烧的青春岁月，竟然莫名的热血沸腾，所以忍不住要来谈谈记忆中的高考和青春。

2

02年是我的第一次高考。

那个时候，真心没有太把高考当一回事。考试之前，全班都歌舞升平。我当年读的是文科，文科的知识相对比较简单，再加上班上女孩子多，所以气氛相对轻松一些。每次模拟考试，学校为了提高我们的自信，打分都比较松。那个时候每次模拟考试得分都在570-580分左右，对于文科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那个时候真心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每个人都是信心暴涨。

整个高三，虽说有一些压力，但是总体还是比较舒服的，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地狱般的恐怖感觉。

就那样到了高考日。考试那两天，一切都好。天气不错，身体不错，心情也不错。我叮嘱自己的父母千万不要来给我送饭，也不要守在考场外面。我早就习惯了那种无拘无束，自生自灭的状态。再说，父母来了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只能干着急而已。

反观现在的学生，高考那两天与其说是对考生的煎熬，不如说是对父母的煎熬。每个父母都谨小慎微，给好吃的，安慰来安慰去，一刻不停的守在考场外面。我觉得正是因为这种所谓的关切给孩子造成了额外的压力。

记得当时考试的过程特别顺利。心里暗爽是不是之前拜菩萨显灵了。考试的题目感觉额外的容易。语文很轻松，数学不会的题型都没有出，连我平常最忌惮的英语，也觉得非常的顺手，考听力的时候觉得耳朵特别好使。那个时候，感觉大学就在前面招手，美好的未来正在一步步的向自己走来。

高考结束后，一瞬间整个世界安静了。是那种从来没有过的安静，是那种疯狂与焦躁后无比空洞与失落的安静。安静过后，却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兴奋。

是那种扭曲的兴奋，让人想要呐喊却又极度压抑的兴奋；仿佛是一个时代结束了。从六岁开始，没日没夜的读书，读书，读书；考试，考试，考试！！一直读到十八岁。这种黑暗的时代，今天终于他妈的结束了！这种身心备受摧残，猪狗不如的日子终于他妈的离去了！

然而，这种兴奋里又有无比的恐慌和不安。因为，过去的这十几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猪狗不如的节奏和生活。接下来，我要干什么？我要去哪儿？我人生的路在哪里？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没人告诉你。

所有，能做的，只有发泄，只有发泄。

3

高中时代的书，一本本的撕。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地理，历史，物理，化学，生物......全部撕掉，然后站在高三的教学楼上，像撒雪花一样，朝下面撒去。一边撒还一边狂呼。

所有身边的东西，开水瓶，吃饭的瓷碗，脸盆，能砸的全部去砸。要把这过去的十二年里承受的所有愤怒，煎熬，痛苦，压抑，憋屈，愤恨，全部在这撕扯揉搓、打砸捶拍中发泄。

发泄过后，就在最后的悻悻一眼后，和高中这个哺育梦想也埋葬梦想的地方挥别。然后，也没有班级聚餐，也没有相互的祝福，没有互相的在本子上留言，就那一瞬间，以前哄闹的全班六十七人，忽然间如鸟兽散。

最后，找到几个平时比较铁的兄弟姐妹，跑到操场上开阔的地儿，点燃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然后大声的呐喊，直到嗓子变嘶哑。晚上一起吃饭，喝得大醉；再是通宵的上网，打游戏，玩台球，算是为整个混沌而懵懂的青春时代做最后的祭奠。

然后就是几天的沉默。等待成绩的日子简直比生孩子还要煎熬，虽然我没有体会过生孩子的那种煎熬。

可是等到成绩下来，竟然是晴天霹雳。

我们全班当时成绩排名前十的学生，除了一个人服从调剂考上了大学外，其余的九个竟然全部落榜，无一人幸免。我忝列“好学生”之间，自然不会有不同的待遇。

我们当时还是先估分然后盲填志愿的时代。我那个时候估分是575，但是实际的分数只有512分。这巨大的落差让我感到万分的痛苦。我曾经梦想的大学全部成了奢望，

那个时候真的是对人生绝望了，觉得这人生真是他妈的一场闹剧啊。我们风风火火那些年的付出，就在这个巨大的落差下轰然倒却。

梦想，突然觉得一文不值。未来，一刹那片黑暗。

4

我该何去何从，找不到答案。

在家里的那两个月，真是无比的煎熬。从心底来说，我是不想去复读的。于是只有退而求其次，填了几个自认为比较大的二本。可是后来，二本都没有上。

整个世界，彻底崩塌了。可是真正崩溃的，是我的老爹。从小在读书方面我都是他的骄傲，他曾经毫不怀疑我会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在高考前，他就在亲朋好友那里夸了海口。这突如其来的落榜，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尤其是当他听说附近比我成绩差很多的谁谁谁都考上了大学的时候，他的失望变成了愤怒。他每天对我都是呵斥，辱骂，甚至有几次差点要动手打我。我可以理解他的失望，所以也只有痛苦自己承受。

我当时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复读的。这么多年的折磨下来，对读书已经彻底的厌恶了。当时心里想的，要么去山东南翔学技术，要么去学电脑，要么直接去南方深圳或者广东打工，有几个哥哥姐姐在那里。

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父母不同意我去读什么技校，也不同意我打工，让我去复读。可是我内心已经绝望，死活不愿意去。直到最后之前的班主任也打电话来，苦口婆心的劝我再坚持一年。

于是没有办法，我就在复读班开课的前一天，走进了之前的学校，无奈的开始了人生中最最最最最最压抑的一年：复读的一年。

我至今仍然记得自己背着书包再次踏进学校的情景。两个月前从这里离开，带着无比的喜悦和解脱；今天再次归来，带着无比的沉重和失望。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但是就是找不到自己。

以前的同学、兄弟姐妹看到我后，竟然是那么的兴奋。他们围着我，大叫大笑，甚至蹦起来。他们不敢相信，我也回来复读。似乎我的归来是一个莫名的强心剂！因为我以前很爱说笑，所以和大家一起似乎大家都觉得心里好受些，欢乐多一些。

我后来知道，这是一种典型的“不患贫而患不安，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态。多一个回来复读的人，大家心里就多一分“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不幸”这种心态，大家的自我麻醉的感觉就会更加好一些。

然后这种欢乐，在复读生活开始的第一天一瞬间就消失了。

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情景，一生都不愿意再去重复的回忆。

所有没有考上的学生全部安排进了复读班，编号是三（13）班。复读班的教室被特别安排在单独的一栋楼里面。是一个能够容纳120人的大教室。

我们当时几个关系好的哥们就坐在最后一排，第十二排。然后大家都是低头看书，一整天也很少说话。直到晚上，新任的班主任才现身。是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头子，带着瓶底一般厚的眼镜，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开始讲。讲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关于人生，关于挫折，关于梦想。

他说的大道理谁都懂，可是谁都听不进去。包括我自己。我们的心里，只有压抑。

5

以前人们说高三是地狱，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复读。复读，才真正是十八层地狱。

复读班所有的课程都被安排成了两节连上。因为该学的东西早就学过了，所以剩下的就只有考试了。语文，数学，英语，综合，一门接一门的考。循环往复，无穷溃也。白天考试，晚上讲试卷。然后第二天再这样。我们彻底的成为了考试机器。

学习用的资料，参考用书，考试试卷，课桌里放不下，都被放在了课桌上。两尺来长，一尺来高，整个教室，一百二十张课桌，一百二十堆。站在教室的前面向后看，每个学生的头，都埋藏在那高高的一堆后面；每个青春的梦想，都被埋葬在那厚厚的一堆后面。整个教室就是一个试卷的天堂，一个梦想的坟冢。

这是应试教育的莫大胜利，从不会有的盛况。每个人每天都恍若行尸走肉，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睡。早自习下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食堂，也不敢坐在食堂里吃，买一个鸟蛋，和一个油炸的枯饼子，再一杯豆浆，赶快往教室跑。下课从来没有活动，就在走廊里，透着铁窗子看外面操场上的黄草在秋风中摇曳。一百二十个被囚禁的脆弱的心灵。

《读者》《青年文摘》等书籍被列为禁书。不能听歌，不能听收音机。进了寝室就要睡觉，每个中午和晚上，班主任都会来查寝。这是我经历的最规整的一只考试大军，胜过叶挺的“铁军”。因为他们做不到我们这样的毫无思想，行尸走肉。

每个星期，每人都要写一篇周记。一百二十篇，有一百一十九篇都是诉说痛苦和压抑的。偶尔有一篇周记风格和内容畅想希望，憧憬明天，自我鼓励的文章都会被列为佳作，必会在每个下午被班主任当着全班宣读。

我也有一篇文章受到了班主任的宠幸，被他在全班宣读。

我记得那是十月末的一天，又要交周记了。我看着初冬之日黄昏的劲风下，一颗杨树枝叶犹青，兀自摇曳，不畏强寒，忽然受了莫大的鼓舞，于是写了一篇《操场边的杨树》的文章，鼓励自己顶住压力，度过这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然而当班主任宣读的时候，我竟然是那么的痛苦，仿佛这种思想只能够写在纸上让自己知道，和心灵交流，一旦当众读出来让人人都知道了，这种思想会顿时隐没。

而这种忧虑却真的成为了现实。

6

复读的第二个月，完全的颓废了下去。每天极度的怀疑自己，对一切都丧失了信心。每天走到教室门口，听见里面的人又在大声的读书，心里就烦躁到了极点。极度的想要发泄，于是就对着窗户的钢筋狠狠的砸，后来也导致了我右手无名指关节的骨碎片。

身体越来越差，饮食也极不规律，胃病越来越狠。晚上是通宵的失眠。那个时候瘦弱到了极点。178的身高，竟然只有100斤不到。我那时候心中不断的否定自己，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我为什么要这样的人生？这种拷问一天天的加强。我彻底的动摇了。想着混完这复读的一年，闯社会算了。

转机在11月末的一个晚上。

那天的晚自习，班主任读了一篇文章。是上届一个后来考上了北大的复读生的一篇文章。前面讲的也是复读的痛苦和煎熬，后来，他文章里面的一句话让我苏醒了。

  “人生难得几回搏，此时不博何时博。”

我生平第一次，内心那样受到震动。那以后，我强压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开始了自我救赎开始认真的审视自己。每天我都在日记上写很多关于人生的意义，人的道路，人的理想那些东西，探讨奋斗的意义，人的宿命一些乱七八糟的。

也是那个时候，我忽然感悟，人何必要那样的苦自己呢。一切都有结果，淡然的面对就行，无所谓。我内心中对高考的意义，对人生的意义，对人生的追求突然变得淡然起来。

那个时候我决定，我不再痛苦了，也不再执迷于成绩和考试的排名了。该怎样就怎样吧。对于优势学科，我基本上已经放弃了时间投入，然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我最弱的英语和文综，因为第一年的高考就是因为这两门拉了太多的分。然后调整心态，上课听讲，下课就出去玩。每周的半天休息时间，就去山野里玩，或者出去逛街。

之后成绩也迅速恢复，英语和文综的成绩迅速提升。就那样，在每天的考试中日子迅速流逝。之后连续的五次模拟考试，成绩和排名都比较稳定。心态也很平和，没有了什么压力。

从3月份开始，我上课就不再听讲，开始看一些让心灵沉静的书籍。余秋雨的小说《行者无疆》《山居笔记》...一本接一本的读。还有王小波的《青铜时代》《沉默的大多数》，感悟太多太多。

就这样，一直到第二次高考的到来。

7

第二次高考，一切竟然是那样的平静。也许经历了那样的大起大落，那样的痛苦磨练，那个时候真是释然了，什么都看淡了。

考试完了，估分也很保守。填报志愿的时候，整个志愿表上就填了一个大学，填了一个专业，没有其他的任何选择项。我想一切都顺其自然，我努力了，命运就会自然有它的安排。

又到了分别的那天。把一那年的所有的书和试卷都卖了，竟然只卖了5块钱。我嘲笑这决定我一生的东西，竟然是这么的廉价。

然后走的那天，心中压抑了一年的情绪达到了顶峰，所以还是加入了破坏的行列。把教室的玻璃都砸了，把走廊的窗户也拆了，把教室隔壁的一个物理实验室完全毁了，所有的试验仪器全部砸。那个时候完全疯狂了，实在有太多太多要发泄，想在想起了，也只好对母校说声对不起了。

7月份，录取结果出来。顺利被所填的大学，所填的专业录取。没有激动，也没有狂喜。

只是觉得，我给自己的青春，终于有一个交代了。青春，虽然你让我痛苦，但是我没有辜负你。

8

高考已经离去我十几年了。虽然我现在很少再想起它，但是它还会继续存在。高考本身无所谓对错，也无所谓价值与否。作为目前中国教育体制下绕不过去的人才选拔方式，关于它的褒贬利弊，我不想再去评述。

高考的成功，与人生的成功无关。它不是谈资，也成为不了财富。它仅仅是你人生经历的一个组成部分。也许在曾经的某一段岁月，它带给你刻苦铭心的喜悦、痛苦和磨难，但是如果和漫漫人生我们要去经历的那些宏大的事情相比，它真的不值一提。

只是希望，高考能够成为每个经历过它的人无悔的青春记忆。

自此，向我曾经的高考，曾经的青春告别。

那一年的我

会解三角函数

 算得出太阳高度角

看得懂复杂电路图

配的平化学方程式

知道动物细胞和植物细胞的区别

了解两次鸦片战争的不同

也理得清形而上学与形而下学的差异

而如今的我

除了玩手机和打电脑

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如果有可能

我好想穿越回当年

再做一回牛逼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