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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哥儿自己都承认,这几天着实是他最快活的几天。
他和金泰亨在这若城之中四处游玩,以前见过的或是没见过的,玩过的或是没玩过的,吃过的或是没吃过的,在这短短几天之中全都享受了个遍。
到底该怎么形容这几天的光景呢,朴智旻抿着唇思索了好久都不得丝毫,他唯一真切感受到的是他对金泰亨的依赖与日俱增。
爱恋的种子在生长,他心甘情愿被枝蔓捆绑住手脚。
可是金泰亨从没碰过他。
一开始他确实是被这点所吸引,又为此沉沦,可现在,他却因为这件事而心慌。
按理来说,肉欲不应该也是爱的一部分吗。当爱情在精神层面达到一定高度后,欲不也是理所应当呼之欲出而被欣然接纳的吗。
可是,金泰亨至始至终都没碰他。
朴智旻为此所困扰,甚至连了游玩都打不起精神来。
“怎么了我们旻旻。”金泰亨注意到了旁边小人的闷闷不乐,轻声柔语地搂过来,明明是好听的声音却偏偏配上了该死的陈述句,该有的柔情蜜意,却一点没有。
“无事。”朴智旻不动声色地离了金泰亨的怀抱。
他的肩膀很伟岸,可是没有温度。朴智旻在确认过无数遍以后终于确定,金泰亨的确是没有温度的,虽然他那该有的温柔体贴一点不少,可没了温度,总是缺了空落落的那么一大块,叫人难受却又不舍得离开。
“旻旻不许骗人。”
金泰亨窥得到朴智旻心里所想,可朴智旻却探不得金泰亨任何一丁点屑末,这是让朴智旻最没有安全感的地方。
见被拆破,朴智旻也就干脆抬起了头,有些愣怔地盯着金泰亨。
直白地出口了这几天苦苦思索的问题。
“你,爱我吗?”朴智旻的声音摇摇欲坠,像是绝美凄厉的蝴蝶般立在悬崖绝壁处,稍不当心,就会粉身碎骨。
空气寂静了好久,久到朴智旻逆光看着金泰亨的眼睛都有些发酸了。
久到朴智旻以为不会有答案了,头顶才悠然传来他的声音。
“当然爱啊。”金泰亨又搂过了朴智旻,虽然答案是肯定的,只是语气和态度过分淡漠得有些虚无。
朴智旻不敢确定什么,只模糊听得蝴蝶掉落悬崖的声音。
虽然他现在被爱的人温柔地搂着,却只能感受到无边的冷。
“金泰亨,你,爱我吗?”
他不甘心,又倔强着问了一遍,只是语气更加决绝,袖中的拳头愈握愈紧。
“当然。”金泰亨回答地比上次更快,搂人的力度也更大了些,末了,还加一句,“我怎么能不爱你啊。”
朴智旻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敢再看金泰亨那双惊艳却又薄情的眸子了。
“你说,戏子是不是本来就无情呢…”他摇摇欲坠,带着些嘲讽地开口了不算质问的质问。
朴智旻感到金泰亨手里的力度一僵。
“旻旻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金泰亨还是那般笑着,体贴而疏离。
“金泰亨,你,不爱我吧。”朴智旻眼里慢慢蒙上了水雾,身子也开始不住的颤抖。
金泰亨移开了手,就这样静默地看着朴智旻。
“你,从来都没碰过我。”朴智旻脆弱的控诉不堪一击,这样的理由说出口,他自己都嘲讽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谈到这个呢旻旻?”金泰亨微蹙了眉,他原本以为他的旻旻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难道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妓吗?
“金泰亨你是不是嫌我…”朴智旻修长的睫毛上挂了滴晶莹的泪,把他衬得更加楚楚可怜,只可惜入不得金泰亨的眼。
“我没有嫌。”金泰亨理了理衣袖,“只是旻旻,你不要作践自己。不是所有人眼中都有欲望二字的。”
朴智旻一瞬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最后的一点尊严崩塌瓦解,唯一的那根弦被无情地扯断。他的每寸皮肤都在叫喧着。
金泰亨,说,他作践自己。
朴智旻啊,你输得彻底,卑微得过分,贪婪得可怜。
妓怎么能和艺相提并论呢。
金泰亨是葵,是他崇拜的从不被染指的葵,葵不知道什么是欲,只追求精神的高雅。而妓相反,只知道如何在人身下娇喘,哪个姿势才方便客人更好的操弄,妓只知道什么是肉欲。
你和他啊,不是一路人。
“金泰亨…我看错你了。”
原来你也只不过是轻看妓的艺罢了。又或者是说,我把自己放错了位置,原来,到头来,妓总归是妓啊。
“朴智旻,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普通的妓。”
金泰亨说得决绝,平常没有温度的他现在更显得薄凉。
“你说的不错。”金泰亨冷笑两声,“戏子,估计是真的无情吧。”
“但也好过你们妓的滥情。”
朴智旻像是被无形的拳头打趴在地,奄奄一息地流着血,他身上痛极了但他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被人刨开,自己的心被人蹂躏。
任何美好的词或者是不美好的词,只要配上了“滥”这个十足可恶的字眼,都会在一瞬变得一文不值甚至于叫人唾弃。
一个“情”字更甚。
朴智旻颤抖着扪心自问,自己这一世,似是除了金泰亨这朵高洁的葵,对谁都没有心动过。
他在别人身下承欢,却始终带了层虚伪可恶的面具,可当他掏出真心实意待人,却是这样可怜地被踩在脚底,一文不值。
“金泰亨,我爱你。”朴智旻最后还是虚弱地出口,他卑微而拙劣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
他全可以大步流星走开,毕竟他是个习惯了一夜风流的妓,可是,他现在面对的是金泰亨。他原本掩饰着的尊严不在,面对金泰亨,他拿得出的,竟只有自卑。
金泰亨被这一句爱震得有些动容。
其实,他何尝不爱,他从不曾在一个令人十足惊艳的妓眼里看到过这么清澈透明的光,他爱极了朴智旻脸上容易起的绯红,他依赖朴智旻软糯的声音唤他“泰泰”。
可是,戏子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把自己活成了高冷清淡的样子。
他把自己活成了那个只存在于画中的绝美的杜丽娘。
只可惜忘了其他人不过是世俗人,当然他自己也更是。
他没有温度的外壳之下是怎么样的一颗火热的心又有谁能知晓。
现在,他被一句所爱之人“戏子本无情”打得落花流水。
他从梦中惊醒,他因为丑陋的现实而变得不堪一击,所以他以最肮脏可恶的方式还击,一时的爽快让他在梦和现实中浑浑噩噩游走。
他快活得忘了眼前之人竟是他唯一爱着的人。
他却又被“我爱你“这盆凉得惊人的水泼醒。
他似乎是看到了朴智旻的奄奄一息。他身上的触目惊心的伤似乎都是自己刚刚的杰作。
他后悔了。心痛得似乎是要干裂开来,胃也跟着隐隐作痛。
戏子本无情,只是遇花妓。
他奔上前,一下抱住了哭得快晕过去的朴智旻。
他褪去他清冷的外壳,让朴智旻尽力感受到他那颗热的心脏,跳动着的心脏。
他活过来了。
他第一次,他演牡丹亭后的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亲吻一个人的唇。
他在细细描摹时感受到了朴智旻微微发颤的身体。
他感受到了他的唇语。
“来不及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