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因人而丰富灵动,人因事而成长决择。记录一座城、一个地方,往往与有命运纠葛的人或事分不开。很多人因城而遇,因城而爱,因城而传奇,成为彼此的永恒。我的爷爷奶奶就是其中的一对。
历史回溯到1938年5月的中原地带。那一天,淫雨翻飞,日军恣肆。豫东的老百姓们在台儿庄会战后,眼睁睁地看着国民党第五战区部队向西撤退,从而卷入日军浩浩荡荡的大面积入侵。面临烧杀劫掠、奸淫抢掳的危险,一个个默不作声地躲在自家最隐蔽的地方,期待避开这场劫难。而满怀入侵大计的日军如何肯作罢?此刻正紧镙密鼓地谋算着兵分两路乘胜追击迅速向西挺进——开封前线国民党主力10万人很可能由此陷入包围圈,损失殆尽!果然不到一个月,开封失守,郑州岌岌可危,整个中原地区危急!
在此情况下,国民党政府紧急下令:在郑州北面花园口炸开黄河大堤,将日军隔绝在豫东!于是在一阵轰响中,黄河决堤,洪水狂奔,一切陷入毫无防备的灾难中!日军是暂时被困住了,国民党五十余万军队也在日军包围圈形成前成功向中部地区撤退,可同时受难的,还有数以万计万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雨越下越大,堤坝缺口也越来越大,最终难以控制,由北向南形成400多公里的黄泛区,瞬间淹没了河南、安徽、江苏三省44个县,冲毁民房140多万间,淹没良田1900余亩,造成480多万人倾家荡产,2000多万人受灾!而我的奶奶淑兰,那一年才4岁,所住的许县,也在水灾范围内。决堤的当天,她还在11岁的二姐淑香边干农活边看娃的惯例下,和7岁的三姐淑芬在村头的地里玩。作为家里的老幺,奶奶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大哥哥撑腰,村里小伙伴没人敢欺负;有二姐顶着干活儿,不用锄草摘菜;有三姐哄着,能玩儿能偶尔撒撒娇。晚上回到家,虽然爸爸妈妈只是个最普通最底层的佃农,也每每会精打细算细水长流省出一口给孩子们扎个头绳,匀个鸡蛋,尤其是对他们这个最小的漂亮女儿。
话说洪水一路倾泻狂奔而下,树木挡不住,农田倾刻被淹没,房屋瞬间或淹或倒,整个乡村顿时笼罩在恐慌与挣扎中。很多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水势蒙了,有些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卷走了。反倒是二姐淑香弯腰除草累了抬头看天色,盘算着是不是该回家了,这一看不打紧,隔着无边的快要成熟的麦田一袭接天水汽浩荡奔腾而来!二姐倒吸了一口气,丢掉锄头飞奔而来,抓住奶奶和三姐就大叫往旁边最高壮的树上爬。三姐机灵,麻利利地先窜上去了,大姐把奶奶先放在树叉上,她自己爬上去后飞快抱起奶奶拼命往高处挪,并大喊抓紧树,千万不能松开!话音刚落,洪水就来了,劈头盖脸开始冲袭。起初水线只到树叉略高处,刚刚没过奶奶和二姐的小腿,三姐则在树叉的另一侧,瑟瑟发抖。奶奶转头望了一眼村子,只见白水茫茫一片,哪有自己的家?想到正在邻家做木工的爸爸、缝补浆洗衣服的妈妈和山坡放牛打柴捉雀的哥哥,奶奶不禁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哭叫着爸爸妈妈和哥哥,二姐三姐顿时也难受地啜泣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村头粗壮的树,可以毫不吝惜地把自己借给这三个可怜、弱不禁风的丫头们,却改变不了越下越大的雨势,改变不了堤决与雨浇共同形成的毁灭性创伤。眼见着水势一点点加大,水位一点点上涨,从最初的脚脖子到小腿,从小腿到膝盖,再从膝盖到大腿、腰部、腹部、胸部……三姐说好冷好怕,二姐咬咬牙说坚持住,并一点点把我向高处推,嘱咐我一定要抓紧树。时间一秒一秒地挨过去,随意志力一同考验的,还有严峻的身体本能需求。三个人已经在水里泡了将近一天了,渴了,就仰头喝两口雨水,饿了,只能腾出一只手采几片又苦又涩的叶子嚼一嚼,就这么熬着熬着,身体越来越冷,三姐开始打寒战想睡,二姐拼命叫她鼓励她,同时和我和树紧紧拥抱着互相取暖。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这将是一个非常挑战特别难熬的夜晚。好在雨势没白天那么大了,但接下来带给三姐妹的远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