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湿城】第一章 泡在生活腐泥里的干尸

顶讨厌沉睡后有事被人找,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我已半醒,却极不情愿伸手去接,干脆拉过被子蒙住头准备继续睡。

几分钟过后,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响个不停,我烦躁,扯下被子,知道睡意已无,摸过手机先看了一下时间,北京凌晨2:00。

电话是从办公大楼的技术总监办公室打来,他总不会半夜三更打电话叫我去他办公室私会,即便他有这样的夙求,他现在应该打给他的小秘,而不是素面朝天前胸坦平的我。

我翻身,按下接听键,声音沙哑:“您找我?”

他没等我说完,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大半夜干什么去了你,不接电话。”

我又不是他花钱圈养的小三,他每月挣的工资又不给我花,凭什么被他痛快的骂。

“我睡觉啊,大半夜睡死过去了。”我踢开被子,我却睡不着。

他在电话那头拔高嗓音:“也就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还睡的着,赶紧打车来公司,公司网络瘫痪。”

“现在?”我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一片漆黑,我住的是破宅区,七拐八拐的胡同:“外面太黑,我不敢出门。”

“你都已经住到穷民窟去了,还有人专门去那儿打劫你?”他讽刺。

他说的不无道理,我挂断电话随便划拉一件大衣着身,出门前瞥见镜子里的脸,刚过二十五,就已面露老色,只能涂抹厚厚的粉来遮掩千疮百孔的面色。

办公室总共五六位技术人员,我是唯一女性成员,自然形成众星捧月局面,上班恭恭敬敬编代码,下班后单身的男士争先恐后约我出去。搞计算机的男士一般都是二十好几,三十刚冒头的青年才俊,城市里的钻石小开一般潜伏在他们其中,是一般女生热衷寻求的结婚对象。他们有一份人人艳羡的技术工作,前景大好,工资优厚,且领的出去带的回来。

可我李爱却不是一般女人,是和那些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

技术工人都是一样的劳碌命,一旦领公司的工资养家糊口,就要承担着随时在公司加班加到死的风险。找结婚对象最忌在同行中撒网,因为与他们共事多年,他们油光满面盯牢电脑屏幕啃包子的场面,历历在目,简直惨不忍睹。

可交朋友就不一样,女人找朋友未必一定要结婚生子迈入礼堂,有时候是因为生活的苦闷与孤苦,急需另一个同症患者与自己抱在一起取暖。结婚这种事不必过早顾虑。

唯一肯长期与我搭伴逛街的同事,路泽明,一个技术直男,本地男,年长我两岁,在我面前却丝毫没有年龄的优势,凡事依赖我做决定,做选择也全凭我的喜好,我自创一套我说的全有理的谬论与他混过这几年。

要问与他在一起这几年处于似恋非恋的状态是什么感觉?我只能回答:没感觉,只觉得这是一个我在为他洗脑的过程,我甚至觉得是他的善良让我觉得自己卑鄙可恶,这件事真是可怕,他让我怀疑自己是个坏女孩。

他对我死心塌地,我却觉得生活是在将就,可又没人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逼迫我与他在一起,完全是出于内心孤苦的诉求,因为孤单,没得可选,他一定不是我结婚对象,否则我会烦闷死。

在路边用手机软件约了个黑车,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车门将自己塞进去,告诉司机师傅公司地址,师傅以为我急着赶去救火,一脚油门踩到底。

师傅别过头看了我一眼,操着一口本地口音:“姑娘儿,这么晚去工作?晚班?”

“是,公司突发情况,等着我去救急。”我回。

“一个小姑娘也没养家糊口的压力,把自己搞的那么累,图啥?”

“图踏实,图失恋的时候,还有钱去买名牌包包治好眼泪,图工作乏味的时候,还有勇气将辞职书甩在老板的脸上,买张地铁票周游世界去。没有钱,就只能咬着牙忍下去。”我冷笑,用手揉了揉乱发,内心却一阵哂笑,钱能治百病,爱能用来做什么?

“哎...都不容易,将就活着吧。”师傅被我惹的一阵惆怅感伤,厚重地从鼻腔弹出一口浊气。

我已受够‘将就’,我别过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已是凌晨三点,已有店铺开门生炊做生意,蒸笼冒出的滚滚蒸汽温暖整个初冬。最近雾霾严重,已分不清眼前的雾是蒸汽还是霾?

看吧,世界上还有许多人起早贪黑挣着卖命钱,年轻时我们在用命来换钱,年老时活该用钱去买命。

公司网络瘫痪,一进公司,内网切断,只好烧钱用自己的流量,几位技术人员已就位,只等我开会商讨方案,明早必须恢复正常,决不能影响公司的正常工作运转。

路泽明凑过来坐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浓郁的咖啡,这苦涩、甜腻的味道一直刺激我的味蕾,以前上大学那会儿,是因为冒充文艺女青年,所以才装模作样去图书馆的咖啡厅点上一杯,然后喝上一整午。

毕业后几年,越来越离不开咖啡,喝一口咖啡,就像喝上一杯振奋剂,然后打了鸡血般奔向战场厮杀,不喝都不行。

早晨九点各个部门工作人员上班,我们在第二天凌晨八点四十几分将网络修复,前台姑娘蒋非提前十几分钟来公司,她拿着柜台上的花瓶去洗手间,路过网络部时,偶然瞧见有五个干尸横七竖八地躺在座椅上酣睡,她惊呆了,她甚至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幕上传到公司内网,然后因为她的英雄行为,今年的优秀部门奖项又稳落网络部。

蒋菲是个与我生活在两个世界的女人,她生活讲求精致、有格调,每天顶着假脸蹬着高跟鞋,只要在前台卖弄风骚,就有大把的钞票可赚。她每天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清晨赶早买的鲜花插在花瓶里,然后她的香气就此在公司散开。

作为公司门面的她,很难想象会中意网络部三十好几的大叔林程,他已大腹便便,头发掉光,露出锃亮的头灵盖,没电都能当灯使,一口浓重的韭菜鸡蛋味,穿着邋遢不喜拘束。

他们一直是办公室恋情,只不过没几个人知道,关系我知道已经维持一年。

“他哪里好?值得你苦恋?是他身上有我没发现的特殊气质吗?”如果他身上久久不散的狐臭也算是气质的话。

“他老实肯干,性格好,踏实。”她坐在前台座位与我闲聊。

“就这些?如果懦弱苦干,不思进取,满足现状也算优点的话,他的确合格。”我口无遮拦,实在看不上他,自然也找不到好话去敷衍面前的白痴少女。

她瞪我:“就这样的男人,都很难找了。少点要求,小心你家那位有一天厌烦你的刻薄。”

“那我倒希望那一天早点来,早死早托生,省的每天半死不活。”我与路泽明之间到底有一分爱没有?如果有,为何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觉得勉强难熬,如果没有,又没有勇气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他对我已足够好,我到底还想要什么?

“你应该知足,事事依你,跟你谈恋爱真不容易,大气不敢喘,深怕你的暴脾气上来。很难再遇到像他这样事事围着你转的男人。”

“没主见。”我脱口而出,不是呵责想从她口中寻找安慰的语气,是实实在在的瞧不起,“可我又太有主见。”

“你就是要求太多,凡事哪能都称心如意?他已足够好,挣钱多,个头长相均佳,能力强,得领导器重,人缘不差,还是本地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都没发现他身上有这么多的优点,她却说得头头是道,我看到的全是路泽明身上的漏洞,一个个正往外散发臭气的黑洞,正等待我去填补。

我无话可说,只能抚着胸腔,“我欲求不满。”

她大笑:“我无话可说。”

周六开车照旧回爸妈家,大众车,前几年攒一些闲钱买的,不怎么开,开车技术不好。老爸在单位做年终总结,下午不回来,李蔷薇把孩子扔给妈,出去和姐妹们做SPA。

李蔷薇是小我两岁的妹妹,刚毕业就迫不及待嫁给男友,她的丈夫就是我们学校法系的年轻教授,说年轻,也已三十大多,但是因为顶着教授的头衔,所以还算说得过去。紧接着她就心安理得做了家庭主妇,一天工作没上过,生完孩子,扔给父母照看,自己过得逍遥自在。李维安教授宠她,心甘情愿把工资交给她支配,女人能让男人心甘情愿花钱,也是一种本事。

“姨......我想你。”小女孩今年五岁,已上幼儿园大班,古灵精怪的惹人喜欢,见到我特别亲近。

“我也想你,乖乖...”我抱起她,疼爱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她妈又扔下孩子出去玩?”我抱着她去厨房看忙个不停的老妈,家里有个佣人秦阿姨在帮忙,老妈本可以舒舒服服地享福,却什么都不放心别人来干,所以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她还能年轻几年?女人总得会享受,像你、我,就是劳碌命。”妈停下手头工作,上下打量我:“你过的快乐吗?”

“不悲伤不快乐,没有任何情绪浮动,都怕了这样的生活了。”我叹气。

“工作呢?”她在做饭后茶点,秦阿姨在准备正餐。

“挣扎着挨过每一天,想辞职又不敢。”我答。

老妈停下来盯牢我:“你老的比我还快,抓紧找个男人来依靠,会轻松一些。”

“男人一直都有,厌烦的很。”我吐气,无奈。

门铃作响,阿姨在忙,我应声:“来了,马上来。”我抱着孩子去开门。

是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时髦的褐色大衣,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浅笑,那双眼睛盯我猛瞧,像是要瞧到我心里去,我的心莫名地跳起来。我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肤浅,一边堂而皇之地欣赏他的面貌来。

孩子不安分地在我怀里扭动,双手搂住我的脖子,眼睛睁大看我:“我们进屋吧,外面冷。”

我抱着孩子忙撤回屋子,他跟着进屋,贴在我身后,问我:“你就是李教授的妻子?”他急于求证。

我一怔,自然不晓得他为何这样问,大惊:“谁允许你进屋了?先生,你找谁?”

“他是我邀请来的,小爱,蔷薇回来了吗?”李维安停好车,进屋换鞋,他又老了,常年在学校教书费心费神,还要勤于出差挣外快给家里的败家娘们花,自然劳累的很。

李维安碍于年纪比我大,所以也从没跟着蔷薇一起叫姐姐,从来都是随着亲戚们叫“小爱”。

“还没,她没叫你去接?”我问李维安。

“车子半路抛锚,我叫她打车回来,还好碰到诗城。”李维安请他的客人进屋,老妈从厨房走出来,他向大家介绍这位看着卖相还不错的客人:“向诗城,我的学生,在城西检察院就职,我的车抛锚,多亏半路遇到他。”

“快进来坐,晚饭在这一起,真是幸运能碰到熟人。”老妈热气好客,甚是感激。

“我才是那个幸运的人。”向诗城眼含笑意,不知是我错觉,还是他有意,瞟了我一眼,向众人说:“有幸今天碰到李教授,至于车的事,纯属举手之劳。”

“真是个热心的好孩子。”老妈对他的好感顿时爆棚,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年轻人。

李维安将我介绍与他:“诗城,这位是我妻子的姊妹,李爱,认真算起来,你们还是校友。”

他笑:“你好,方才错将你认为是李教授的内人,抱歉。”

我回以一笑,“你好,素昧谋面的校友。”抱着孩子躲开。

父亲对这位年轻人倒是十分器重,原本定于下午三点开席的晚饭,因为父亲的晚归,要推迟到四点,非要见一见李维安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

这期间向诗城待在客厅与李维安下棋闲聊,李蔷薇拎着大包小件回家就喊:“老公,过来搭把手。”

李维安连忙跑去侍奉夫人,我被叫去陪向诗城下棋,我推脱:“我是个生手,不会下。”

“他可以教你,你怕什么,又不讲究输赢。”他故意的。

我只好硬着头皮坐下,陪向诗城下棋。他盯牢我,“喜欢黑子白子?”

“随便。”

他笑,把黑子推给我。

“你会让着我吗?”我先下。

他抬头,目含笑:“你想赢?”

“比赛都有个输赢,我喜赢不喜输。我是生手,而你是成手。”李维安的棋艺了得,能和他在一起切磋的应该棋艺都不差。

“你高估我,与男人玩我还有几分自信,而你是女人。”他盯牢我,“尤其是和漂亮女人下棋,我棋艺会受到影响。”

“检察院的人都口齿伶俐我信,像你这样油嘴滑舌的真不多见。”我啐,冷笑。

“人有多面。”他已吃死我的棋子,他果然是个厉害的高手。

“那现在的你是哪一面?”我死盯棋局,想解决办法。

“鲜为人知的一面。”他笑,“你毕业后从事了与计算机有关的工作?”

“学以致用,你我算幸运的。”我找到了棋局的突破口,整个人也顿时爽朗起来。

“在哪家公司任职?”

“菁华软件公司。”我答。

“你输了...”在他神游之际,棋局已逆转,“我赢了。”现在的人求胜心强,很不幸,我也是其中一员。

“输的心服口服。”

老爸被司机送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我们开始入座就餐,佣人在摆盘子。老爸坐主位,全家围着他就座,他特意让向诗城坐的离他近点,非要让佣人将珍藏多年的酒拿出来。

他喜这位年轻人,全家均明眼人,李蔷薇坐我旁边,用胳膊肘怼我,小声嘀咕:“他的确不错,你好好把握,他可是维安最得意门生,本城检察院的检官,家里官几代,仕途一片光明。”

我怼她:“瞎操心,我有男朋友。”

她“切”一声,别过头去,指挥佣人给旁边的女儿喂饭,深怕佣人会敷衍了事,有点不顺她的眼就将佣人臭骂一顿,自己却一动不动,除了生孩子吃饭,恨不得事事都找他人代劳,女人怎么活成这样?

“检察院的事务繁忙吗?”难得见到父亲与人说话这么和气,他不仅看中他,还有点惧他。

“还算应付的过来。”他应答如流,又恢复一本正经的做派,随和中掺着正派,许是在检察院那种地方养出来的秉性。

老妈插话,“吃饭时少说工作上的事。”女人们厌烦在餐桌上讨论工作。

父亲憨笑:“听夫人的话。”

这回换做老母继续唠叨向诗城:“家里几口人?”

这顿饭极为难吃,我闷头喝汤,总得有人一心一意欣赏秦阿姨的手艺,其他人都在卖力地套问向诗城的家庭情况,接下来就要盘问他的感情状况。他却耐烦的很,一板一眼老老实实交代情况。

我放下汤匙,拽出纸巾擦了擦嘴,不怀好意地问向诗城:“秦姨的汤做的怎样?可顺口?”

他看向我,“味道独特,我喜欢。”

我冷笑:“胡说八道,这汤秦姨忘放盐了,索然无味。”

一家人愕然,纷纷拿起汤匙试喝,爸皱眉,问我:“那你还喝的那么起劲?”

“因为我的嘴闲着,只能用来喝汤。”我笑。

爸瞪我,向诗城却憋着笑,不敢出声。我算替他救了急。

妈叫秦姨将汤全撤掉,秦姨手脚麻利地过来撤汤。

女人一旦熬成了老姑婆,就不受所有人待见,女人到了一定年纪不结婚,你结婚的事就变成了每个熟人操心的大事,看见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就想把你们凑对,如果你拒绝他们的好意,他们会觉得你不识抬举。

单身女人招谁惹谁了?

他们觉得趁我还年轻有点资本,要想尽办法将自己推销出去,再晚下去,我有可能孤单一辈子。

可我却没有结婚的打算,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爱情,这种茫然在毕业后找工作那会儿遇到过,但是迫于生计我必须去找一份工资高的工作,所以哪家公司给我钱多,我去哪家为他卖命。后来变得麻木,越忙越充实,一旦闲下来,就胡思乱想思考人为什么而活?

为钱?为爱?钱挣的已足够自己花,还是苦闷,每天苦大仇深,爱已经足够多,却没有一份真正能让我感受到七情六欲的爱。我和路泽明和谐的要命,呼来喝去,很有当代男女速食主义的做派,孤单寂寞就找人来陪,苦恼烦闷就隐身一人躲开,手机关机,无人能寻的到。

我活的太消极,以至于有一阵一直猜自己得了抑郁症,又不舍得将辛苦的钱花在几个小时的心理谈话上,蒋菲说活在这个社会的每个人,都有抑郁症,如果你没有,反而会觉得你不正常。

周六晚上部门聚餐,路泽明打电话叫我一同前往,说是过来接我,我拒绝:不去。

他苦口婆心劝我:“全部门就你一个女人,你要是不去,特别扎眼,何必惹领导不痛快。”

“去,我不痛快,不去,领导不痛快,我自私,宁愿他不爽。了不起炒了我,我必感谢他给我二次创业的机会。”我要挂电话,继续萎靡不振地窝在沙发里等年华飞逝,等待下一个轮回。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挂:“那我也不去,我陪你去看电影。”

我拿话堵他:“我想一个人待着。”每次和他说话特费力,非要把话说得再明朗不过,他才肯罢休。

“那你好好睡一觉,我跟领导说你不舒服,不能来。”他已把借口都替我想好。

“随你。”我挂电话,最近情绪反常,谁也别来理我。

睡的迷糊,已是傍晚,有人敲门,我以为是路泽明,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我倚在门口,没有请他入屋的打算:“我们还没达到互相往来的地步吧?向大检察官。”

“我要是说凑巧在这附件办事,碰巧路过你家,你应该也不会信。”他倒是坦然,开门见山:“就是想过来见一见你。”

“还好你没那样说,否则我还以为这附件出了什么刑事案件,明天准搬去安全地带。”我挡住门口,将他拦在门外。

“敢情我是个移动的报警仪?走到哪里,哪里必出事?”他觉得好笑。

“找我有事?”不想和他扯,外面已大黑。

“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没接,怕你出事。”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我抢白:“托你的福,我尚活在人世,谢谢关心。”我退回一步,关门,他伸手来拦,我松手。

“你该不会趁着夜色,见色起意吧?”我问。

他笑:“你对自己的卖相还挺有自信,这点值得鼓励。”

我啐他,他趁我不注意,进屋,屋里漆黑一片,只能透过阳台上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万家灯火:“吓唬谁,不开灯。”他摸索着墙壁,摸到开关,轻轻按动。

屋子刷地亮起来,向诗城吃惊地发现他竟然站在一片垃圾中间,这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几岁少女的闺房,更像是收破烂的大爷家。她生活的环境和她颓废的生活如出一辙,他纳闷,她才毕业几年,原先意气风发名气响彻整个计算机系的女神,竟然颓废成如此?

“你这些年被人伤过?”他回头问穿着一身睡衣,邋遢不堪的我,满眼嫌弃,我无意讨好他,自然不在意。

“被生活对不起过。”生活欺骗了我,毕业的时候梦想着会过上人人鲜艳的光鲜生活,谁知道在生活中漂泊几年,才清楚光鲜都是活给别人看的,你不信去问问,私底下都是这样腐烂。

“生活还能强奸你不成。”他跳出那片垃圾,脱下外套,搭在沙发上,挽起衣袖:“你就没想过改变一下?”

“没有这个念头,活着已不易,没必要追求过分的生活质量。”我说。

他诧异:“男朋友呢?他忍受的了这样的你?那真是真爱。”

“他爱我。”我说,其实我也不肯定路泽明是爱我,还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他觉得他能忍受我的脾气与我在一起,但是总得这样说才有气势。

他冷笑:“他在害你。”

“他接受现在的我,而且不会强迫我改变。”我辩白。这可能也是我们会长久维持两年关系的原因。

“如果你在慢性自杀,他视若无睹任你消耗生命,是因为爱?”他不认同:“难道不是因为迎合你,害怕破坏你们之间稳定的关系?”

“背后讲别人,你又比他好到哪里去?”我指着他:“出去。”

他楞在原地看我发飙,我已失控,拿起他的外套,塞给他,然后跑回自己的屋子,锁好,不再搭理客厅里的他,约莫过了很久,他还没走,敲了敲我的房门:“我煮了面条,趁热吃掉,我先走了,一会儿出来自己锁好门。”

说实话,被他说的心里还挺舒服,我想我一定有受虐倾向。刚与路泽明约会的时候,他就跟我保证,无论我什么样子他都会爱我。我就问他:既然我的什么样子你都爱,那你到底爱我哪里?他吭吭哧哧,怕说的不好惹我生气,不说更惹我发怒,他最后没办法只能说:“我只爱你啊!”他也不知道爱我什么,我更是搞不懂。

可你我心里自知,真情实意的爱一个人,当然是爱她积极向上的样子,爱她吃亏受苦时的委屈,爱她一天比一天更好的样子,如果真的爱,怎么又会说不出来?

这些年我如活在烂泥中,越陷越深,如根,越往下沉沦越踏实,如果被人猛地一把拽起,脱离了淤泥,放入清水中成长,就会成为须根,我宁愿活在淤泥中,也不敢为自己搏一搏。只能抱着满腔的抱怨和不满停步不前。原先的年少轻狂在现在我的看来,都是瞎折腾,那种敢闯敢说的冲劲只能呈一时的口舌之快,再也没了真枪实干的力气。

我的身体已被抽空,每天就像个死不了的重症患者窝在沙发里看综艺节目,不用过脑子,其实到最后都不知道看了些什么,反正跟着电视里的卖笑明星一起傻笑就对了。

周末蒋菲约我逛街,去了才知道路泽明也在,我装作没看见,他主动替我拿包,我别扭地转过去,他尴尬地脱下外套,单手拿着,我心想,他就直接跟我说一句,我给你拿包,他能死啊。

蒋菲拉着我,小声嘀咕:“李爱你搞什么?泽明打电话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失联了呢。”

路泽明受委屈模样,跟在我们身后拎包。

我气:“怕什么,有你这位大侦探在,他还怕找不到我。”

“说什么鬼话?他找你还不是因为在乎你,你又耍什么脾气,他是好孩子,不许你伤害他。”

“和他在一起,我累了,我厌倦自己。”我颓丧,毫无兴致地看一件驼绒大衣。

“在我看来,是你要求高,你们足够相配,在我看来,即时相守走进婚姻也是有可能的。”蒋菲小声呵斥我。

逛了一会儿,却在洗手间门口碰到了办公室熟人,是蒋菲心上人,林程。

“他怎么会在这儿?”我拎着蒋菲的包站在外面等她。

路泽明不以为然:“当然是周末来购物。”他并不清楚蒋菲和林程之间的关系,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事。

“那他怀里的女士包是谁的?”我眼尖,却不想惹事,想装作没碰见,路泽明却不明所以地上前打招呼:“林程,你也来逛街?”

林程没想到会碰到熟人,愣了一秒,立即热情打招呼,看了看路泽明身后的我:“嗨,李爱,你们一起来的?”多余的明知故问。

我勉为其难地扯出一抹假笑,懒得回应他。

“对啊,还有蒋菲,我们一起。”路泽明不明所以说的起劲。

林程明显身子一僵,表情震惊,吓的他一头冷汗,老话说的好,总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既然敢在偷吃,就应该有能耐把嘴巴擦干净,从外表真看不出,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爸爸,我们可以走了。”小娃子奶声奶气跑过来抱住林程的大腿,他弯身抱起儿子,让他叫我们:“阿姨、叔叔”

那小娃子不怕生地与我招手:“姐姐,你好。”

我一怔,年岁不大,倒却是个把妹的好手。

我笑:“你好,小帅哥。几岁?”

“五岁。”他爸替他答道。

“这是你同事?”小帅哥的妈妈也从洗手间走出来,看见我们与我们搭讪,她看上去的确显得老气,每日为生活琐事还有孩子的事情,一定没少操心。

女人是否操心,一眼便能看出来,就比如蔷薇,她也是毕业就做了家庭主妇,可她却保养得宜,每周都要跑去做美容,李维安也舍得在她那张脸上花钱,她过的比一般家庭妇女自然顺意的多,她虽然只比我小两岁,润色却比我好太多。明明都不挣钱,家里衣柜里的衣服名牌却比我多,她对时尚甚至比我还懂,正如老妈所说,我是个只会拼命挣钱,却不会花钱的主,而她却是天生的小姐命,生下来就有几个大人围着她转。她是老幺,凡事都要依着她,结了婚,丈夫依旧疼她。

我本想作怪一起拉上他们吃中午饭,却还是放过了林程,正如路泽明说我:“得过且过,还要做同事的,他既然敢那样做,她也未必一点也不清楚,到头来,没准是你情我愿的事。”

我惊骇:“你知道他们俩的事?”

他又不做声了,不过他说的也对,爱这种东西向来讲究你情我愿,林程瞒得再好,也不会有不透风的墙,蒋菲是何等聪丽之人,不得便宜的事她不会去做,况且从她逐渐改善的生活条件看来,她也有所得。否则以她的工资水平,不攒上一个月,哪里有的勇气来这里买上几件称心如意的衣服。

我越来越像路泽明,凡事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不愿多管闲事惹别人不快,学的越来越会看眼色,我想再这样下去我会成为女版路泽明。

路泽明送我回家,我推辞,我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自己回家,往常他都会听从我的指示,这次却固执的要命,我只好坐上他的车。他问我:“你是不是不想与我一起了?”

话说得足够明白,我顺水推舟:“我们不合适。”

他不说话,半天问我:“在一起两年,你就得出了这么个结果?”他已足够忍耐,是我将他逼到这份上。

“你不觉得累吗?我都替你累。”我抿嘴:“就当我不识抬举,我不能和你结婚。没有勇气会过一辈子。”

“可我们几乎没吵过架。”他却不觉得这是问题:“所有人都说我们彼此适合,唯独你不觉得...”

“没办法,谁让我是当事人呢。”车子驶进小区,他在楼底下停车。

“你说话能不这么噎人吗?”他情绪失控,我从来没见过他喊过。

“你说出来的都是好听话,却未必受用。我们在一起,你就像是在委曲求全,我倒成了个蛮不讲理的恶妇,抱歉。”我冷笑:“你还不需要用我的卑鄙来衬托你的伟岸吧?”

他被我惹怒,解开安全带,翻身向我倾来,我下意识地往后使劲靠,他尴尬地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中,他冷笑,推开我这边的车门:“下车吧,我们静一静。”

我得空跳下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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