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帕皮特,即使在最深的夏天也会冷,也会痛。
帕诺达
帕皮特姑娘一直喜欢着帕诺达,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帕诺达是一个黝黑高大的中年人,下巴长满络腮胡,微微发福,挺着圆鼓鼓的肚子,笑起来发出“咯咯咯”的怪音,露出一排还算整齐的牙齿。他是小镇上最优秀的木匠。
这是一个被山包围的小镇,镇里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走出去一大批,然后再也没有人回来。外面的世界对小镇里的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糖罐,充满着甘甜的诱惑。帕皮特姑娘一直这么觉得。但这些都和她没关系,她只要永远呆在帕诺达身边就够了。
冷冽的风将路边的白桦树干吹得“喀拉拉”直响,像是骨骼碰撞生长的声音,这个小镇的冬天灰扑扑的,但是帕诺达会给帕皮特姑娘做很多粉色的连衣裙,帕诺达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件粉色的连衣裙,这是帕皮特姑娘最开心的时候。每次帕皮特姑娘换上新衣服,帕诺达就会带着她到小镇上最繁华的街道上去,人们都会带着夸赞惊奇的目光看着她说,“天呐,这真是个漂亮的姑娘!”这时帕诺达有些弯曲的脊背会挺得板直,像路边的白桦树干一样,然后牵着帕皮特姑娘的手轻快地转圈,用一种欢乐的语调唱着,“哦,我美丽的帕皮特。”帕皮特姑娘的心脏涨得满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
“那你会和我永远在一起吗?”帕皮特姑娘仰着脑袋,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帕诺达。
“当然。”帕诺达微笑地拉着帕皮特姑娘的手。
“那要是有别的姑娘比我更漂亮你还会不会爱我?”她每次都要再这么问,一遍一遍地问。但每当这时,帕诺达都会停下来,认真看着帕皮特姑娘,用他由于常年做活儿而长满茧子的手摸着帕皮特的脑袋说,“你要相信你感受到的。”
帕诺达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微妙的神情,每一次这样帕皮特姑娘都会感觉帕诺达下一秒就会离开她,但这并没有发生,至少目前还没有。如果把这一点去掉,帕诺达就更完美了。帕皮特姑娘这么想着。
朵莉
然而真正让帕皮特姑娘开始感到恐慌的是金色头发的朵莉。她第一次见到朵莉的那天,鸟儿不停地在树上叫着,帕皮特闻到混合着杜松味道的湿润空气,她讨厌湿润,这会让她浑身疼痛。
就在帕皮特姑娘穿着新做的粉色连衣裙,坐在壁炉旁边看着跳动的火苗等帕诺达回来的时候,她扭头便看到窗外和帕诺达一起回来的朵莉。
“这是朵莉。”帕诺达拍拍帕皮特姑娘的肩膀说,“这几天暂时住在这里,你们可以成为朋友。”
帕皮特姑娘死死地看着朵莉,她讨厌白皮肤,她讨厌长长的睫毛和蓝色的眼睛,她讨厌朵莉脸上那种类似害羞的表情,让她更讨厌的是朵莉身上的那件刺眼的粉红色的衣服。
“你好,我是朵莉。”朵莉的笑像天使一样纯洁,弯曲的睫毛似乎还在微微颤动,她提起裙子弯了弯膝盖,优雅地向帕皮特姑娘行了一个宫廷贵族该有的礼节。
之后帕诺达常常和朵莉呆在一起。帕皮特姑娘已经好久没有去那条繁华的街道了,帕皮特姑娘已经好久没有穿上新的粉红色衣服了,帕皮特姑娘不喜欢朵莉,最近阳光似乎离帕皮特姑娘越来越远了,她隐隐觉得有些事情快要发生了。
一天,帕皮特姑娘在晒太阳的时候,朵莉轻轻地走过来,朝帕皮特姑娘笑着,她一直都笑的那么假,帕皮特姑娘想。
“你一直在害怕。”朵莉在帕皮特姑娘耳边这么说,“可你在怕些什么呢?”
帕皮特姑娘不说话,心里却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害怕着什么事情,比如天气越来越冷了这让她浑身僵硬,比如帕皮特姑娘赌气好久不和帕诺达一起出去了,帕诺达也很少来和她说话,再比如帕诺达为什么从来不回答帕皮特姑娘的那个问题。
帕皮特姑娘脑袋里很乱,像是有炮竹在脑袋里“砰砰砰”的炸开,她抬起头,太阳的光芒越来越亮,像是要将她吞没,
“你所害怕东西的就在你身体里流着呢。”这是帕皮特姑娘听见朵莉的最后一句话。
帕皮特
之后的一切都不对了。生活似乎倏地一下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帕皮特姑娘开始每天都在害怕。
她不喜欢帕诺达对别人笑,不喜欢帕诺达拿着木块敲敲打打,不喜欢帕诺达和朵莉走在一起,不喜欢帕诺达不看着自己,她更不喜欢的是帕诺达不回答她的问题。
“那要是有别的姑娘比我更漂亮你还会不会爱我?”
终于有一天,在帕皮特姑娘第一百零一次挡在帕诺达身前问出那个一直梦魇一样萦绕在她脑海中的问题时,帕诺达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流,胳膊一扬,用力一甩,把帕皮特姑娘甩到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疼,全身都在疼,这是帕皮特姑娘唯一感觉到的,更疼的是胸腔里的某个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的拽出来。
帕皮特姑娘不顾一切的想要爬起来,但她动不了,只能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帕诺达,她想问“那要是有别的姑娘比我更漂亮你还会不会爱我?”可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看到帕诺达冷漠复杂的眼神,帕诺达似乎积压很久的怒火在此刻喷薄而出灼伤帕皮特姑娘,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她越来越远,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
“爱止于试探。”帕诺达深深地看了帕皮特一眼,眼中包含的情绪太多,愤怒,怜悯,无奈,爱……帕皮特姑娘看不懂。他点燃了一支烟,深青的黑眼圈让他显得憔悴不堪,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浑浊的烟圈。“连人类都是如此,何况它只是一只puppet。”帕诺达的背更弯了,他怀里的dolly歪着身子面无表情的笑着。
“喀拉拉”,角落里关节发出了风吹白桦树干的声音,dolly的话似乎又在它耳边响起,“你所害怕东西的就在你身体里流着呢。”手脚上有线掉下来。粉红色的连衣裙变皱,脑袋歪倒一边,有什么东西从黯然硕大的木头眼睛里淌下来,那是什么,它不懂。它只是帕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