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奕点了根烟，坐在我跟前，跟我说他很愁。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是因为一个朋友要去参加青梅竹马的婚礼，非要拉上他作伴，他有点心疼那个姑娘，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概是因为昨晚睡觉时不老实，翻身的一瞬间碰到了头，或者是那天的日头太暖，烤得人神目不清，再或者是他面前的烟雾太大，反正这一番话我听得很迷糊。

他很无奈，说那等我抽了这根烟，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说好。

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很爱笑和爱闹的女生，叫陈开阳。字写得很漂亮，也能出口成段子，一头黑发及腰，配上亲和力十足的鹅蛋小圆脸，很有女人缘。

初二哪年，班上转来一个男孩子。一开始很腼腆，也受尽了刚团结起来的班集体的排斥，后来渐渐和班里人熟起来了，发现也不过是逗比一个。

后来，班里人发现陈开阳和这个男孩子下学后总是一起走，就开始八卦。

那是张奕头一次见到舌头打了结的陈开阳，再不是滔滔不绝，脸红红的，是含羞的颜色，像三月的花苞。

那个男孩子叫林禹，是陈开阳的青梅竹马。

讲到这里的时候，张奕的正把玩着巴掌大的烟盒，里面只剩下两根烟。他叹了口气，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其实我们班当时的，都是普通人啊。”

林禹爱打篮球，成绩一般。陈开阳相对好一些，但是也不是登峰造极的地步，数学和地理死不开窍，总是很努力很努力了，最后拿到了成绩，也只能靠多看两篇鸡汤来安慰自己的努力。

一起上学，一起下学，一起吃饭，一起讨论作业。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该在一起了，可是没有，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互相喜欢，其实不然。

“这是一场漫长的单相思啊。”张奕拿出一根烟，点上火，夹在两指中间。

初三中考，这个班的孩子考散了，林禹留了校，和张奕一样，好像陈开阳考得好一些，去了别的地方。后来的聚会他们都没来，听说是两家人相约出去旅游，微信上传来的合照其乐融融，像是一家人。

同学相视一笑，暧昧其中。

高一的下半学期，班里有了插班生。沙沙的落笔声一停，抬头看到熟悉的校服配那张熟悉的脸，是陈开阳。

她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再像两年前的林禹一样，大大方方地坐到了他身边。阳光正好，微风轻轻，这样的场景像是小说里的一个节选，就差一句余生请你多多指教。

听说，陈开阳是故意的。故意在新学校考不好，央求父母给她转回来。陈开阳笑着对林禹说，“当初你追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二，没有你在的那一年太痛苦了，我不太舍得，所以，我就提早回来啦。”

林禹揉了揉她的头，像情侣一样亲昵。

“真得就像在一起一样。”张奕笑了笑。

纵然两个人总是否认，可大家都这么觉得。

后来，高三。林禹的态度突然变了，不再和她有过多交集，上学下学也总以各种借口推脱，在陈开阳鼓起勇气问起之前，他一脸疲惫又满怀歉意地说，学业太紧了，希望她可以谅解。

好啊，谅解。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又怎么能舍得不谅解。

高考毕业过了，一班人聚在一起聚会，又不见他俩。据说还是相约去旅游，可是照片上，却没有林禹的身影。

“那后来呢？”故事听到这里，我总感觉继续往下挖的话，会很有料。

“听说陈开阳运气还不错，他们上了同一所大学。我没有，也不知道细节，只知道林禹从高三那年就有了女朋友，一直谈到大三，期间对陈开阳一直很冷淡。陈开阳只知道他有女朋友，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是后来他们分手了，陈开阳和他女朋友成了很好的朋友，这才知道的…”

林禹的女朋友——兼未婚妻，叫顾思婉，是个和陈开阳很像的女人。风趣幽默，长袖善舞，却更像是温柔的水乡女子，像玉兰。

她认识陈开阳，在高三的时候，因为林禹。陈开阳和她熟起来是在大三的时候，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林禹和她有怎样的关系。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雨天，因为他说雨天很潮湿，会把写满好心情的一张纸淋得皱皱巴巴的。”陈开阳剥开一颗费列罗，递到嘴里。

“那我和你喜欢的人很像耶。我前男友以前很喜欢雨天，据说是因为他觉得会洗掉坏心情。后来就不喜欢了，因为我总跟他说，会浇熄好心情。”顾思婉无意地应和着，却在脱口之际蓦然一僵。

原来，她真的喜欢他啊。

毕业之后，陈开阳决定留校执教，因为林禹要留校考研。

这么多年的数学题仍然没打开陈开阳的那个脑壳，却在顾思婉的悉心陪伴下，照亮了林禹的一扇窗。

四年后，林禹带女朋友回了家，陈开阳加班到很晚，回家时正是晚饭后。看到林禹身边的女孩子，还热情地叫着思婉，问她怎么来了。

开阳啊，你们认识？——啊！我这脑袋，小禹这么多年的女朋友，你怎么能不认识呢。

陈开阳愣了愣，呆呆地看着林阿姨，有点没缓过神。

小禹这么多年的女朋友。

这么多年，

女朋友。

“你喜欢的人和我好像哦…”

“…我男朋友以前也不这样，后来因为我改了。”

…哦。

“你也是，就看不出来开阳喜欢小禹这么多年吗，直接这么说，开阳多难受！”

“我以为开阳知道的嘛…谁知道小禹把思婉保护得那么好！”

陈林两家的妈妈正急着。一门之隔，陈开阳神情恍惚，正在啜泣。

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这么多年。听说大三那年分开过，正是顾思婉和她熟起来的那个时候。

她怎么那么傻。

后来，顾思婉约她见面。两杯纯正的黑咖啡，还有芝士蛋糕。顾思婉头一次穿得这么端庄大方，陪着咖啡的香气，是一股娴静的味道。

她说，开阳，我从未刻意接近过你，也从未带着什么目的。只是一切都很巧。我唯一的歉意是高三时候他对你的疏离，因为我的小气。我们就要结婚了，双方父母都很满意，感谢你这些年的陪伴，我会照顾好你的青春。

看吧，这才是林禹喜欢的女孩子。会追自己梦想的研究生姐姐，背负着阳光的气息，大方地谈话腔调，伸缩有度，能做怀里小女人，能定天下四方事。

哪像她，除了和顾思婉一样的爱闹以外，别无其他。

陈开阳给张奕打了个电话，说林禹要结婚了，请求他做伴。

张奕知道故事的全过程，叹了口气，说你还好吧？陈开阳说没什么不好的，看开了些，可能过不了多久，她也要结婚了。

后来，张奕还是陪她去了婚礼。

我问张奕结果如何，他说顾思婉很漂亮，林禹也很好。林家父母很满意，周家父母缺了席。我问陈开阳呢，他说她啊，没什么，送上一份不真挚的祝福，但也送上了货真价实的份子钱。

就是可能在心底，有一朵相思花，该枯萎了吧。

………

酒敬到他们这一桌的时候，有个喝醉了的高中同学满面叹息，说一开始接到请柬时，还以为是陈开阳改了名字。

陈开阳一饮而尽，眼里湿润。

“我花了十几年只为路过你身边，可是再花个几十年都没法躺过你枕边了。顾思婉，林禹，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