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叔丁
子曰：“知者乐水”。 曾经，一想起这句话就郁闷。旱鸭子几次学游泳都无果而终，如何乐水呢。两年前重整旗鼓，报了私课学习自由泳。最初一个月，我的换气就如段誉的六脉神剑，有形无实，时灵时不灵。每次手臂划水一下，我都假模假式地转头做吸气状。其实心知肚明，我根本没有吸到气。如此，每游一圈儿总要在池边儿喘气半天，借机偷窥池中趣事。
曾见一粗壮大汉双手紧攥池壁，头拼命向池壁晃动，好似癫痫发作，要撞壁自绝。其势如雄狮怒吼蝼蚁，巨锤淬炼细针……定神再看，原来他不是撞池壁，而是侧向右身拼命晃头，执着刻意，令人震撼。我恍然大悟：他右耳进水了！
游泳耳朵进水，五识一下子少了一识，周围世界立马大不相同，朋友问话寒暄如游丝浮尘，看似临近却难以捕捉。暴力如壮汉功效并不显著。大多时，随之任之，水就在你不经意之时流出。“不战而屈人之兵”，“无为而无不为”。可惜，他肯定没读过《孙子兵法》，更没读过《道德经》。
天道酬勤，我的自由泳六脉神剑终于小有所成，轻松换气，自在游泳。所谓“知者乐水”，就是滋生了水性。有了水性，缸鱼不再满足于游泳池里狭窄封闭的天地，开始放眼河湖，结识了一群喜欢游湖渡河的水友。纬度偏高的渥太华，夏日清凉。如果不穿橡皮游泳湿衣，到底何时水温适合下河游泳呢？如人游水，冷暖自知。这个问题问谁都可以，就是千万不要问盛大师。因为不管多凉的水，他跳进去都会说不冷，很惬意。从五月中到十月中，他都可以遨游于河湖之中。
据说盛大师自小是个练家子，虽没见他动过拳脚，但观他作为，就知此言不虚。他冬天滑雪，从来都是钻树林、跳蘑菇，不走寻常雪道；秋天爬山，健步如履平地，下山跳跃轻盈如兔；夏天自然是游河湖、蹬滑轮、划船漂流。外加一年四季玩儿室内攀岩，身轻如燕。这样的身手非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莫属。盛大师最让人叹为观止的绝活，是他称之为“盖章”的倒立。
到此一游的留念，如果仅仅是在景点摆个姿势留影，终究平淡无奇。还不如网上搜个唯美风景图片，把自己的大头照拼上去，丝毫没有违和。因为本来这留影就没有生命力。而盛大师每到一处，一定要用头去亲吻那一方位：阳光照耀下的白沙滩，激流冲洗着的黑礁石，被命运随意放逐的漂流船。头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如印章，印刻在那片陌生而新鲜的土地上，也印刻在记忆深处。这是盛大师出游的经典仪式，一个说倒就倒的盛式倒立。
渥太华周边水域连绵，不仅是游泳人的福地，更是划船人的洞天。撑独木舟踏入渥太华的江湖，是因为追随水哥。如果说渥太华有一个藏龙卧虎的江湖，那么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非水哥莫属。第一次见水哥是滑雪，他身着蓝色滑雪服，头戴白色雪盔，一副雪山路人甲模样。交谈几句，目光温和亲切，话语不疾不徐，低调笃厚。水哥的户外滑雪俱乐部一年四季都有活动：冬天组织团购滑雪票和滑雪教学，春夏秋组织划船漂流和渡河游泳。人如其名，水哥爱雪，更爱水。他不仅是加拿大滑雪教练协会（CSIA）认证的滑雪教练，还是加拿大划船组织（Paddle Canada）认证的白水皮划艇教练。每年五月附近雪场刚关闭的那几天，他早上抗着板子爬上山，然后滑雪下山，反反复复直至中午。而当天下午又驾一叶皮划艇在城中小岛附近练习白水漂流。这样的一天，是雪与水的完美交融。雪是水之精，水是雪之魂。
说起划船，水哥是独木舟、皮划艇、桨板（SUP）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萍踪侠影遍迹加拿大、中国、美国两洲三地，渥太华河、黑水河、马达沃斯卡河、纳罕尼河、怒江，五湖四海任意漂流。抛开白水皮划艇不说，水哥的独木舟技艺有多高？谁都说不清，就像《天龙八部》里面的扫地僧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看他如何带着自家金毛狗狗去漂流可见一斑。六七十磅的金毛狗狗相当于一个孩子的重量。载着狗狗这么个随意任性左摇右晃的孩子在船，平衡实属不易。水哥的身体倾斜和扭动时时配合着狗狗，这样船看起来才那么轻松平稳。平水如此，在白水激流之中，水哥镇定自若，在浪涛千变万化的一个个瞬间，一边调整重心配合狗狗，一边变换桨法应对激流。这样的技艺其实已经刻在骨子里，长在肌肉上了，从有形化为无形。
水哥是玩儿船高手，极少翻船。但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常在水中划，自然难免会翻船。比方你中流击水，缠斗良久，以为已安然过滩，却不料在最后一刻船因进水太多，不翻而沉；比方你终于安全过滩进入平缓水流，得意忘形之时一个重心不稳，阴沟里翻了船；再比方，你惊险过滩正打算隔岸观火看同伴的船如何挣扎搏击，没想到同伴的船直冲你而来。在你还没喊出”小心“之时，自己的船就被撞翻，心里连连喊交友不慎；再比方，你屡次过滩都保持不翻纪录，看看天气炎热，湖水清凉诱惑，结果竟鬼使神差地一跃摇晃上船，船没离岸就先翻了。行船的理由只有一个，翻船的理由则是万万千千。
船翻了，人从水上掉到水下，划船改成游泳。乐水之人，不在水上，即在水下。随性而为，无为而无不为，称之为乐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