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来说，这是我和王秀英认识的第五年，也是王秀英即将成为我合法妻子的第一天。

我穿上整齐的衣裳，熟练地将褶皱的裤脚烫了一遍一遍，抹了一把油膏在头发上，从抽屉拿出一块她爱吃的大白兔奶糖。我期待见到王秀英，因为只有见到王秀英后，我们的人生就会展开新的篇章。

我好像很久没见到王秀英了，但又好像昨天刚见。

一．

今天走到民政局的这段路，比以往都要漫长。

刚出门转弯是一条崭新刚修的路，柏油铺在地上，烈日直射，滚起一阵阵波浪，生怕溺了水陷进去，没法走到路对面。

“阿琛又出门啦？路上慢点”吴姨坐在保安室门口凳子上，翘着二郎腿。

“吴姨还没买菜呢。”我冲吴姨笑了笑，径直出了小区。

“今天我去领证结婚！”恨不得我要将这个信息，告诉全世界。

“路上慢点，在修路。”吴姨笑了笑，提醒我。

这一路，我走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脚步小而轻，落得准而快。

得把脚落在人和车的缝里，才过得去。每次只有这样，才能过得去。

阿嬷的车子轮胎果然陷了进去，南方的烈日把路面烧化了，柏油软绵绵地附在轮胎的两侧，像是热恋中的男人将女人拥入怀里。

“哎哟，哎哟，这该死的路。”阿嬷急得叫，憋红的脸像是颗放久了的烂苹果，捏着把手一口气把车胎拉了出来，可最后连人带车翻了。阿嬷疼得叫，“哎哟，哎哟，这该死的路！”喘着粗气。

阿嬷拿着手机，“老张，快来，我在路上摔了。”

路人都凑了上去，本来面无神情的人们，顿时来了精神。

“9505……”中年秃头男人嚼了口槟榔，吐出红汁，眯着眼靠近走了过来。

“950508！”于是更多的人凑了过来，举起手机，恨不得把手机怼到脸上。五十多岁的妇人拎着一只活鸡挤了过来，没有一个人上去扶。我推开人群，扶起阿嬷，她站起身，大腿擦破了一块皮，血不停地顺着流下来。还没站稳，阿嬷一把将我的手推开。

“打奖就知道打奖！”阿嬷仔细看了一下自己车子前面悬挂的车牌。这时我才知道，他们说的数字是车牌号。

阿嬷兴奋地手舞足蹈冲手机那头叫起来，“哎哟，哎哟，就是950508。”

随后阿嬷把手机收起来。

没曾想，一阵风过，路旁的椰子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阿嬷的脑袋。瞬间倒地，笔直直地倒在柏油路上，脑袋瓜像是开了水龙头，哗啦啦流出血。人群像是惊弓之鸟般，散开。

这时候，我走得远了些，往前走。

“950508绝对今天能中头奖。”身后隐约传来这句话，好像特别清晰。

“有人好像被椰子砸死了，在福兰路上，欢迎大家关注我的抖YIN号。”

人们把手机举得老高，不停地换着角度，生怕错过好的角度。

她的丈夫应该正在前往打奖的路上。

二．

我一心想着赶紧和王秀英领证，就像当初，我一心只想着连夜坐大巴过来见一面王秀英。

过海的大巴车厢里，是一股臭脚丫味，是闷热的，是汗味夹杂着其他古怪的味道。每次大巴从港口卸下，总能让人安了大半心。

王秀英会在港口等我。她长得胖，所以老远的就能看见。因为这边的人没有胖的，很多人都说她是外地人。她长得白不像海边人，所以在傍晚夕阳下，显得很漂亮，“你们两都是外地人吧？”

很快，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了。今天过后。

我走在路上，在心里不停念叨着。

无论我走多快，走这条路都需要花一点时间，花一点时间浪费在拥挤的人群，闯红灯插队过的车子，以及各式各样的事情上。

路并不远，根本没有直达的车，所以我加快了脚步。但是总会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被耽搁。

“你这个黑猪肉根本没有两斤。”没说两句，妇人就将肉甩到肉贩子脸上。

“大家来看，都来看！”妇人拎起摊位的猪肉。又腥又臭。

“这个摊，缺斤少两！”随后冲着肉贩子吼了起来，他们两扭打在一起。肉贩子扯着妇人的头发。

“你简直就是个泼妇，家家户户谁不知道你？”

“黑贩，狗娘养的，良心被狗吃了！”

妇人将摊位掀翻，百余斤的肉和内脏全部洒落在地上。本来看热闹的人群围了过来，争先恐后的从地上抢肉，有的用塑料袋大把装、有的干脆拿手直接抓，有的力气大的直接扛起来后腿还没分割的肉。

我没再管这种闲事，因为我要穿着整齐干净地衣服，去见王秀英。

只听见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叫，“啊！”没等大家缓过神来，就见妇人的右手指活生生被砍了下来。肉贩子的刀锋利到砍肉骨只需一眨眼。而再眨眼，妇人就找不到被砍下来的手指了，混乱的人群把当成猪肉装进了袋子里。

生怕粘上血腥味，我赶紧绕了路离开。

三．

好不容易走到民政局。我看了看时间，刚好。气喘喘地冲进了大厅。

“小琛，坐着喝口水吧。”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递过来一杯水。

很奇怪的是，王秀英还没到。王秀英从来是不会迟到的。

我坐在沙发上，整理了一下衣角。随后站起身，走了进去。

“我今天是要来领结婚证的。”

“你另一半呢？”

我左顾右盼，还没来。

“一个人是领不了结婚证的哦。”

“那我等等她来。”

等了很久，直到傍晚的夕阳落在玻璃窗上。“我们该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我缓缓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大白兔奶糖，是王秀英最爱吃的原味，快要融化了。

抬头看见吴姨在门口。“吴姨，你怎么来了？”

吴姨笑了笑，走进来牵着我，说，“阿琛，走吧。咱们明天再来。”

走在路上，我和吴姨说，“王秀英今天有事，明天肯定会来的，对吧？”

吴姨默不作声，一路走。

我说，“王姨，我带你打奖去，中大奖。”

“今天的号码是950508。”好熟悉的号码。我念了好几遍。

吴姨摸了摸我的头，“傻孩子”

“走吧，阿琛。”

四．

准确地来说，这是我和王秀英认识的第五年，也是王秀英即将成为我合法妻子的第一天。

可是今天，王秀英爽约了。这是她第一次爽约。

我想打电话给她，却发现手机上没有存她的号码。我四处翻着抽屉和衣柜，我记得在本子上有写她的号码。突然我想起来，950508是王秀英的生日。

后来翻到了一本离婚证。

杨琛与王秀英已于2020年9月10日离婚。

五．

躺在床上，我吃下一大把药，这应该是梦境。随后沉沉睡去。

因为第二天醒来，王秀英还在等着和我领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