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黄蓉怒瞪裘千尺,胸中血液沸腾,熊熊怒火几欲把她点燃。她看着裘千尺得意的眼光,心中一凛,靖哥哥解毒还需那半枚绝情丹,万不可轻举妄动。压下心中火焰,一纵一跃,奔入情花丛中,小心翼翼将他扶起。
郭襄在父亲怀中上下颠簸,早就大声哭了起来。慈恩听到孩子哭声,如一道晨光划破黑暗,心中登时清明,刹时之间大彻大悟,向一灯合十躬身,说道,“多谢和尚点化!”
一灯还了一礼,道:“恭喜和尚终证大道!”两人相对一笑,慈恩扬长而出。
裘千尺急叫:“二哥,二哥,你回来!”慈恩回过头来,说道:“你叫我回来,我却叫你回来呢!”说罢大袖一挥,飘然而去。
一灯面带微笑,说道:“好,好,好!”也一般跃入情花丛中去看郭靖。郭靖右肩扎满情花小刺,黄蓉一手接过孩子,一手将他撑住,一灯在一旁替他将花刺一一拔出。
“大师!”郭靖欲要拦阻,一灯按住他手道:“靖儿无需担心,情花只与有情之人为难,于老衲却无碍。”
郭芙,武三通,耶律齐等人不知花丛中详情,只在外围焦急等待。郭芙喊道:“娘!爹!你们怎么样了!”
黄蓉应道:“爹娘无事,芙儿不要担心。”又向一灯行了一礼,说道:“侄女逼于无奈,提及旧事,还请大师见谅。”
一灯替郭靖尽去身上花刺,这才微笑道:“蓉儿,真乃女中诸葛也。只是可惜……只盼师弟能找到这情花解毒之法,莫再贻害人间了。”
黄蓉想起来谷中寻药的天竺大师,登时眼睛一亮!心中哀愁去了不少,扶着郭靖慢慢从先前花树倾倒之处绕出,问道:“靖哥哥,你可有哪里不适吗?”
郭靖刚才强自运气,口中阵阵腥气上涌,一灯用一阳指助他顺行气血,这才能开口说话,慢慢道:“蓉儿,不过小伤而已,你莫……啊…”胸口似被从天而降的重锤狠狠一击,原本压下的血气瞬间上涌,双腿一软,扑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黄蓉被他扯倒,吓的血色全无,“靖哥哥,你别吓我…你…”
郭靖本想安慰她,看着她焦急的神色心中一痛,又似受了一记重锤,“啊!……”他自来铮铮铁骨,黄蓉不知见他刀伤剑伤内伤受了多少,却从未见他如此露于形色,可见痛苦至极。
一灯将郭靖扶起,念了句佛号,对郭靖道:“靖儿,心神合一,静守灵台,莫动情念。”
黄蓉闻言才知症结所在,松开扶着他的手,默默跟在他身后步出花丛。
郭芙见母亲如常,妹子无恙,又惊又喜,扑在母亲怀里,说道:“妈,我还道你当真发了疯呢!”
黄蓉虽救得了女儿,却没救得丈夫,殊难有喜意,不由向裘千尺望去,心中思忖谋取绝情丹之策。本来杨过对绝情丹无可无不可,她心中想着尽力而为也就罢了,实在不成,还有天竺大师,有爹爹,总归能有办法救过儿一命,不过多吃几日苦头。
可是靖哥哥也中了毒,那便完全不同了。刚才看他如此痛苦,无论是骗是偷,哪怕赔上性命,总要为他取得解毒丹药才是。
『裘千尺见事情演变到这步田地,望着兄长的背影终于隐没,料想此生再无相见之日,胸口不禁一酸,体味他“你叫我回来,我却叫你回来呢”那句话,似乎是劝自己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心中隐隐感到一阵惆怅,一阵悔意;但这悔意一瞬即逝,随即傲然说道:“各位在此稍待,老婆子失陪了。”』(原著)
黄蓉急道:“且慢!裘谷主,我们乃是为求取绝情丹而来……”
裘千尺眼含讥讽,冷笑道:“老婆子早说过了,若要绝情丹,就拿郭靖黄蓉人头来换!再者,杨过那小子不肯娶我女儿,我救他作甚?至于他…”她看向郭靖,“你们二人杀我兄长,用他一命偿我兄长一命,算是便宜你们了。我便要你看着他毒发而死,心碎肠断,也好叫你尝尝这失去至亲之人的痛处。哈哈哈哈……”
黄蓉知道这老太婆遭际非常,偏执入骨,若非让她如愿,哪怕杀了她,只怕也拿不到绝情丹。再多言,徒让她讥笑罢了,便咬紧牙根,不发一言。
裘千尺向身旁随侍的众人一点头。众弟子齐声唿哨,众人前后左右都涌出四名绿衣弟子,高举装着利刃的渔网,拦住去路。四名侍女抬起裘千尺的坐椅,退入内堂。
一灯扶着郭靖坐在正中,慢慢给他运功顺气,护住心脉不让毒物蔓延。武家父子,耶律兄妹俱以黄蓉马首是瞻,郭芙就更不用提,只知惶急的问母亲:“娘,我们该怎么出去?”
黄蓉看了一眼正在疗伤的郭靖,硬生生按住恐惧,不让这些人看出自己心乱如麻,皱眉道:“出去不难,难的是如何毫发无伤的破了这带刀渔网,又如何盗药救人。”
郭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蓉儿,若是实在无法,便无需强求,和一灯大师救出朱师兄还有天竺大师,跟孩子们平安出谷去要紧。”
黄蓉闻言差点按不住哭出声来,背着他深吸几口气,笑道:“靖哥哥信不过蓉儿的本事么?别说半颗绝情丹,便是一把火烧了这绝情谷你瞧我做的出做不出?”这话里冒出几分邪气和顽皮,倒把郭靖逗的笑了。四周支着渔网的绿衣弟子对她怒目而视,却碍于谷主命令不敢轻举妄动。众人虽然无计可施,一时倒也没有性命之忧,只盼黄蓉快点想出解困妙计,又或杨过他们快些回转来救。
杨过和小龙女早已受了公孙绿萼的指引去了一处名叫“火浣室”的牢房解救天竺大师和朱子柳,哪里知道不过短短半日,情花坳里已是天翻地覆。
天竺僧以身试毒,还昏迷未醒,杨过和朱子柳多方权衡,还是决定留在火浣室内等他醒来。
小龙女和杨过自去别处叙别来之情。小龙女说起如何追上李莫愁,巧遇周伯通,周伯通帮她抢回了婴儿,却也因此遇上赵尹二道,得知自己失贞,一路追上重阳宫,虽然尹志平忏悔道歉,继而自尽,可她也阴错阳差受了重伤。
“过儿,其实,我也活不长久。若不是有那位大和尚相助,只怕连你最后一面也无法见到。如今我已心满意足。你……你娶了公孙姑娘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过指着远处的夕阳,笑道:“你看那夕阳美不美?”
“这……自然是美的。”他们此时在绝情谷地势最高处,名曰断肠崖,谷中姹紫嫣红一览无余,再往外是一片郁郁葱葱,远处却是白雪皑皑,夕阳映照之下,当真是世所罕见的奇观。
“如此美景,若你身边不是我,而是公孙止那个老贼,你觉得如何?”
小龙女瞬间明白了他言中之意,心中愈加甜蜜,亦愈加难过。“过儿,公孙姑娘的人品和她爹爹截然不同,你和她…”
杨过打断她的话头,“便是因为她人品贵重,我若是因为半枚丹药娶了她,岂不辱没了她,更加辱没了你?日后活是活下来了,却每天都在痛苦愧疚之中,那还有什么意思?”
小龙女凝望他半晌,终于不再言语。
断肠崖后,一个女子望着他们仙人般的身影,痴痴的落下泪来,幽幽叹息一声,慢慢离开了。
黄蓉等被困在情花坳中,直到日落西山,暮色垂垂,支着渔网的弟子依然纹丝不动,网却一点点松了。黄蓉瞅准一个角落撒出“金针花雨”,结果却叮叮当当被尽数吸了去,原来这渔网上不止有尖刀,还有磁铁。
黄蓉颇感泄气,这渔网的主人当真是想的周到,只怕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阵也守不了这般严密,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天罗地网”。若是硬闯对他们几人来说原也不难,只是郭靖重伤,她怀中抱着婴儿,郭芙几个小辈武功低微,若是稍不留意碰到情花,得不偿失。
郭靖得一灯襄助,休养半日,乱冲乱撞的气血已恢复大半,只要不再乱动真气,恢复起来是极容易的,只是情花毒却棘手。他心中惦记黄蓉身子不适,想提醒一二,话未出口,身子已痛的蜷了起来。这情花毒发与别个不同,发作时全无征兆,情念一起,痛楚即生,又猛又烈,直恨不得把这颗心掏走扔出去。想到过儿这几个月便是为此毒所苦,心中更是怜惜。
黄蓉听到动静,回头去看他,想近前又不敢,站在远处呆呆瞧着一灯大师为他静心理气。正在千头万绪的思索如何能让裘千尺乖乖交出那半枚绝情丹,四周的渔网忽然悄无声息的撤了,一名绿衣少女走到她身前,面无表情冷言冷语:“谷主请诸位到大厅去。”
黄蓉心念一动。
众人跟随那少女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厅堂。裘千尺在厅中高坐,公孙绿萼随侍一旁。母女二人均神情委顿,公孙绿萼楚楚可怜,裘千尺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与之前得意跋扈的神情大不相同。
裘千尺待众人进厅,冷冷道:“这里除了郭靖黄蓉一家,其余人等我便不追究擅自闯谷之罪,速速出谷去罢。”
黄蓉微笑道:“裘谷主大难临头,不求避解之道,却口出大言,果真气派的很。”
裘千尺眸色一冷。
她的确是遇到了难处,不知黄蓉如何知晓。如今进退两难,若说将敌人尽灭,她所依仗者,不过枣核钉一项绝技,敌人有了防备,便无计可施。但若就此放仇人离去,那是绝不甘愿。
好在……裘千尺计上心头,报以微笑,“老身的难处就不劳黄帮主操心了。倒是郭大侠身中情花毒,黄帮主半分不萦于心,这份洒脱,可当真令人齿冷。”
黄蓉见她如此,故意脸色一垮,神情哀愁:“裘谷主说的是。”又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裘千尺挑了挑眉,“什么交易?”
“今日我夫妇若不束手就擒,想来裘谷主也留不住我们。可若就这么放我们走了,裘谷主心意难平不说,我夫君和杨过情花毒难解,岂不两败俱伤?”黄蓉声调平缓,一字一句,大伙儿听的清清楚楚。
“那依你,又当如何?”裘千尺被她说中心事,明知对方来者不善,却不由她不听不问。
“小妹给裘谷主想了个法子,既能解你我之仇,又能解谷内之困。”
裘千尺眯起眼睛,“此话当真?”
黄蓉轻轻一笑,“裘谷主且听听便知。小妹站在这里,不避不让,任你连打三枚枣核钉。打过之后,无论小妹死活,都需将那半颗绝情丹相赠。这里的人绝不会与裘谷主为难,还会助你御侮内敌,你看如何?”
郭靖大惊失色:“蓉儿!”
“娘!”郭芙奔至厅中,紧紧拽住母亲衣袖,“娘!这怎么行?”
郭靖快步挡至她身前,“既是求取解药,当然是我来接这枣核钉。”
黄蓉一看裘千尺神色,暗叫不好,背着她对郭靖眨了眨眼睛,大声道:“靖哥哥,害裘大爷跌落山崖的人可是我,就是把你打死,裘谷主也不解气,岂不吃亏?还是我来吧,这蚀本的买卖我可是不做的。”
郭靖一怔,料想她必是有什么妙计,不由自主的退开。可是心中惴惴难安,一手握住她手,手心冷汗湿粘。黄蓉拍拍他的手背,对他笑了笑,指指自己身上,示意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