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闻凉
壹
那时候的季节现在回想起来似乎都是春天,有淡蓝色的天空,和煦的阳光,温柔的风,以及飘舞的新嫩。
几个年轻人就并排坐在操场的西墙跟下。二十分钟前他们刚刚下午放学,买了吃的,这会正在大快朵颐。
吃的总堵不住他们的嘴,他们边吃边聊着,可聊来聊去无非三样:学习、篮球、女人。
这三样的顺序是不能乱的
学习放在第一位不是表示其最重要,相反只是作为开头的暖场,只言片语就过去了。
篮球放在第二是因为他们真的热爱,他们为此大概能上半个小时到四十五分钟。接着就会有人把话题很自然的转到最后一样上,一般开头都是这样:
咱们班那谁和谁怎样怎样.....
聊别人聊到最后都是聊自己,每一个少年身上都有一段能感动自己的故事。这个话题他们能聊到天黑,然后在相互吹捧中散场。这番聊天让他们都觉得彼此是情感大师——尽管他们身上都还穿着校服且一副稚嫩的模样。
那天一如既往,夕阳西下。
余晖不断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在太阳躲到操场西墙后面之后,十个人就变成了五个人,场面变得有些冷清,他们感到一丝丝凉意。
这一天他们没有聊学习,没有聊篮球,也没有聊女人,他们聊起了理想。他们说着自己以后想做什么,说的那么美好那么纯粹,似乎自己的理想与一切无关,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聊完之后,他们觉得自己的理想已经实现了二分之一。
贰
他们都上大学了。在一个城市,不在一个学校。他们聚齐的机会太少了,大多时候只是其中的三两个能见一面。
他们俩见面了。在大明宫遗址公园的一片草地上,两人席地而坐。时已夜深,看着周围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他说:你看远处那亮着的一个个小格子,每个都代表一个家,那么多小格子,却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
他说:不一定非要在城里买房子,其实老家也挺好的。
他说:那天我开玩笑试探她,咱们以后不买房行不行,家里盖的有房,以后结婚的时候收拾一下,也不错。结果她说,那你看谁不要你买房就跟谁过去吧。
两个人就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灯光。
他们俩见面了,也是夜晚,在长安南路的天桥上。夜景很美,北边是繁华热闹的小寨钟楼,南边是华灯璀璨的电视塔,他们盯着桥下密集的车流。
他说:这条街上晚上豪车特别多,有钱人的日子真特么好。
他说:也不一定,我们羡慕他们,说不定他们欠了几百万的外债,今天开的车说不定明天就抵押给了别人,每个人都有烦恼。
他说:不管怎么说,人家一定比咱们过得幸福,我也想体会有钱人的烦恼,哎哎你看,那个敞篷跑车叫啥名字我想不起来了。
他们不再说话,继续看着桥下的车流。
叁
终于有一天,他们五个人聚齐了。看上去他们都被当前的生活折磨不轻,他们都想放松放松,然后他们决定出去转转。
他们出发了,往东去了白鹿原。想找找电视《白鹿原》里田小娥住的那个窑洞,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只有形形色色的游客,带着和他们一样猎奇的目光东瞅西看,他们觉得无趣,便走了。
他们去了南边儿,去到翠华山。他们想通过爬山去释放一下压力,结果没费多大功夫,他们就到了山顶。他们在山顶看不到风景,只看到了乌黑黑的人头,他们下山了。
他们又往北走,他们来到城市运动公园。他们觉得太久没运动了,也记不清在一起上次打球是什么时候,他们想痛快淋漓的打场球。
结果刚跑了一会一个就扭了脚,其他几个也都气喘吁吁。曾经最好的释放方式现在也做不到了。他们扶着他,失望地走了。
东边儿没用,南边儿北边儿也没用。想想想去,只有去西边儿了。“西边儿有什么呢?”他问。
有什么呢?西边有家啊,对啊,西边有他们的家,在那几个小村子里,还有曾经的母校,一起聊天的操场西墙根。
于是那年夏天,他们相约回家。
傍晚热气收了起来,晚风中透着凉爽。他们用手机约好,穿着背心大裤衩,趿着拖鞋骑着车出门了。
他们来到了村北边那条河岸上,在路边找了一棵大树底坐下。
他带了几瓶冰镇啤酒,他去餐馆要了几个下酒菜,他带了一些零食,他带了两包烟,他说怕有蚊子所以带了点蚊香,惹的大家都笑了,一场简陋的野外聚餐就这样撑起来了。
蚊香没用上,夜风吹得蚊子在皮肤上落不住脚。他们吃着,聊着,骂着,后来上了兴头,他们对起了对子,一个人出上联,其余人对下联,对不出的都要喝酒。
他出上联:西望岐山,东眺长安,抬头有月,低头有酒,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对不出
他对不出
他也对不出
他说我对:南倚秦岭,北接黄陵,耳畔有风,眼前有景,莫使金樽空对月。
好了好了,勉强算你过了,你们三个喝吧......
肆
时间过得真快,他们几个都大学毕业了。一座城变成了五座城,相聚更加困难。只能通过视频电话,讲述一下自己的生活,但少有幸福,多半辛酸。
那天晚上,恰巧五人都有时间,罕见的视频通话出现了五张脸。于是他们就聊了起来,为了避免混乱,他们决定挨个说,一人说四人听,没说完不许打断。
他说:毕业后我不愿上班,所以找人合伙开了家奶茶店,半年时间,没赚多少钱,弄得人身心俱疲。终于明白理想的小酒馆不好经营,盘了店,找了一份工作。想着和她一块好好打拼,结果没上几天班,被调离了关中。现在一个人甘西,心里还放心不下她,每个月得坐高铁回来看看她。
他说:我毕业后就去了之前应聘的那家公司。工资倒还可以,只是在外地,这一年多就回过一次家。另外这个工作需要倒班,弄得我现在失眠脱发,每次洗头都胆战心惊的。现在还没女朋友,家里又老是催,我感觉太难了。
他说:我毕业后家里托关系给我找份工作,在陕南,工作还不错,我先先老老实实干着。这一年过得平平淡淡,期间谈了一个女朋友,人家父母看不上我,两个人就分手了。我现在对感情没什么期待,只想好好挣钱。
他说:你们知道的,你们还没毕业我就开始上班了。我现在压力可能是咱们几个之中最大的,我买了房,不过都是贷的,连首付都是借的,我现在大概负债百万吧。我这个人比较飘,所以我想给自己身上背点压力,让自己能踏踏实实安心工作。
他说:我大学玩了四年,我知道自己肯定找不到一份好工作。所以我从我爷那里借了两万块钱,花了半年时间学习计算机,现在在一家软件公司上班,收入也不错,估计年底就能把老头的钱还清。哦对了,我谈女朋友了,她是跟我一块学电脑时认识的,有机会给你们介绍一下。
五个人,一个在陕南,一个在陕北,一个豫东,一个在甘西,最后一个留守关中。聊到最后,五人都自嘲是“当代五绝”,并按照自己的方位自觉的领了各自的称号。
黄老邪问:现在都还打球吗?
众人默不作声。
欧阳锋问: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操上谈的理想吗?我想问问谁现在活成了自己理想的模样?
众人默不作声,过了一会洪七公说话了。
他说:我现在才知道理想就是个狗屁,那时候理想的有几个实现了?心仪的大学没考上,做的不是自己想做的工作,喜欢几年的她也跟别人结婚了,现在要啥没啥,我现在就想挣钱,别跟我谈什么狗屁理想。
中神通:不行就都回来吧,我在这守着咱们的大本营,等着你们。
南帝:好了好了,挂了吧,明天还上班呢!
......
伍
关于未来。
五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愿意相信他们曾经的理想都还活着,他们只是暂时被现实这一记重拳给打懵了。
这一拳让他们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你问他们什么,他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一个劲的喊着:钱,钱,好像有了钱就能实现一切。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们的理想还没有死,至少没全都死。我相信他们中一定会有个把梦做到最后的人,然后要么实现,要么毁灭。
这个人会是谁呢?我不知道,他们应该也不知道。但无论这个人是谁,他一定要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他会被孤立,被误解,甚至被欺骗,被伤害,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他能勇敢,能坚持,能昂起头颅骄傲的走下去。
先各自为王,再一起发光。希望他们五人都能努力顽强,以后有机会的话,还可以去操场西墙根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