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非拉坐在校门口的蛋糕房里,面前小小的粉色草莓蛋糕,和她一起,静静的,呆呆的。
一天,就这么要过去了。
晚上,蛋糕店的工作人员走上前,礼貌地道:“你好,我们要打烊了。”苏非拉抬抬头,对她笑笑,然后,点点头,费力“嗯”了一声,把小小的蛋糕打包,起身走了。
校园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苏非拉看着影子扬起的头发,舔了舔嘴唇,小声说:“姑娘,26岁生日快乐!最重要的是,放手吧!你知道你只喜欢做唯一,不喜欢做知己。”她偏偏脑袋对影子笑,眼泪顺着她偏头的角度,落了下来。
——遇见——
大一,苏非拉和宿舍姐妹一起竞选学生会,六个人一起,往竞选教室去的时候,甚为壮观。更为壮观的是,六个人全部选上。然而,对苏非拉来说,这次竞选最重要的是,遇见李亚。
苏非拉自我介绍的时候很简单:“大家好,我叫苏非拉,玛丽苏的苏,由于妈妈教地理,名字就是非洲和拉丁美洲的非拉。”她说完就甜甜笑了。苏非拉并不好看,鼻梁有点塌,脸上有点点小斑,不过眼睛又很有神,笑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最自信的是自己的笔端,自己也好语文,就选了中文,没事儿总会诌两句诗文哄骗宿舍姐妹。
李亚当时是学生会副主席,恰赶苏非拉笑的时候抬头,便迅速在本子上画上浅浅的酒窝和,神采奕奕的眼睛。
竞选结束后,六个人浩浩荡荡就出去胡吃海喝了。当晚,收到QQ好友申请的时候,苏非拉正一本正经地要大家早上一起起来读《论语》,小姐妹马媛媛正敷面膜,扑哧笑了:“苏非你要组织邪教吗?”大家图简便,都只叫她苏非。
苏非愤愤不平:“没文化,真可怕。”她边嘟囔边打开手机,看见好友申请就同意了,新来,大家都在互相加好友。她一通过,就收到一张照片,一幅素描,正脸,酒窝和眼睛看上去漂亮极了。
“真好看!谢了!阁下是?”苏非从不矫情,她知道这是画的自己。
“李亚。”这边回复也很快,随后又加了一句:“亚洲的亚。”
苏非“哈哈”笑了。
六个人知道都被选上的时候,呼啦呼啦又跑出去吃饭。刚坐定,就有个男生过来打招呼。宿舍老大周彤反应特快:“妹妹们都要靠学长照顾啦。”说完就示意另外几个人一起留该男生吃饭,马媛媛张着嘴巴问:“大姐,他,谁啊?”
苏非正在给大家倒饮料,立刻接上:“误入盘丝洞的那位喽。”说完自己笑了,几个人也要跟着起哄,周彤瞪了她一眼:“学生会副主席,李亚。”她转过身道歉:“我们小四儿就这,嘴巴又快又欠揍。”
李亚很大方地笑:“苏非拉?嗯,形容得很形象嘛。我就不和各位吃了,那边有约。”他指了指隔着几排的座位。苏非拉头皮麻了:“完了,上司啊!完了完了……”她喝饮料压惊,再抬头李亚已经走了,她才突然想起,那天给她画素描的人就是,李亚。
——情非得已——
随后,大学生活似乎真的开始了。
自那天吃饭前的玩笑,晚上,李亚总会和苏非拉聊上几句。再加上苏非在的组织部和李亚又多有往来,两个人的交往比宿舍其他姐妹更为频繁。
苏非发现,尽管这位主席是理工科男生,但文笔也不一般,而且看书,仿佛要比她这个自诩才女的文学院女生多太多了,每次聊天,苏非拉总觉得自己拍打出去的球都能被他以刚刚好的力度再拍打回来。
这种感觉,真好。她心里泛起莫名的甜蜜。
进学生会不久,组织部就开始策划演讲比赛。第一次下手写策划书的苏非拉抓耳挠腮,李亚似乎很闲,把她的策划书划了一遍又一遍。晚上聊天的时候,苏非拉问:“大二,很闲吗?”
“也就一般忙吧。”李亚轻飘飘地答。“哦。”苏非很泄气。“嗯,我就是看不下去那策划书。”李亚很快就看出她所想。苏非不得不尴尬地发个鬼脸过去,为了换话题又迅速把网上流传的“曹雪芹非《红楼梦》原作者”给他发过去。
李亚似乎看都没看:“小姐,你似乎沉里面去了?”苏非恼:“向你请教一下罢了。”“这自然是个谣传。曹雪芹若不是,也绝不是这里所传之人。想来曹雪芹也是可怜,写书时候自己潦倒,现在红学养活这么多人不说,倒有人质疑起他来了。”
李亚这一番话,苏非拉深以为是,尴尬变为兴奋,脸,更红了。
这晚,苏非拉梦见李亚:他站在姐妹们中间对她笑,黑色的镜框,黝黑的皮肤,浅蓝色的上衣……
——每一次当爱在靠近——
被李亚改得面目全非的策划书通过了。再剩余的部分,苏非起到的作用不大,打打杂而已。但,每次,她都很积极。因为她知道,李亚会在。
正式比赛那天,苏非拉自告奋勇去帮大家记成绩。她正忙,突然,心里一阵紧张,她向门口望去,李亚刚好出现在那里。她慌忙低下头,怕他以为她是一直在盯着门口。她很奇怪,心里的抽动来自何处。
然而,这样的抽动,再次出现的时候,她知道,这便是爱了。
本来,苏非拉就略有点多愁善感,再加上深秋天气,她更为感伤。这天,她拿着书去学校东门附近的银杏树林,想在那树下坐会儿,也好捡几个果子。她快走到时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想法冒进脑子里:“李亚也在。”她再紧走几步,果然,他正拿着相机,拍那满地金黄。
苏非拉远远站着看,怕打扰他。一会儿,他看见她,招招手:“过来。”苏非乖乖过去。“坐下。”苏非又魔怔一般乖乖在金黄色的树叶上坐下。她自己没反应过来,李亚笑了:“学妹果然一直乖巧。”
她羞红脸低头那一刻,他按下了快门。
当晚聊天,苏非拉知道李亚正在选修摄影。她感慨:“学长怎么这么有才?”李亚吃惊:“苏非还是第一次认可我呢!”苏非躺在被窝里偷偷笑。
再之后的聊天,苏非小心翼翼,既打探着他的喜好,也要显得漫不经心。她开始蹭摄影课,开始关注和物理有关的讲座,无论多大的教室她总能一眼瞅见他的位置。她知道他最常去的餐馆,他最喜欢的书店,他周几去跑步……
她知道每一次,李亚靠近她时候的感觉。
——很爱很爱你——
文学院的课,老师讲张爱玲。正投入的苏非拉感受到了心里的抽动,回头,看见教室后门进来两个人。她再定睛,看见他,想要偷笑的时候,再转眼,看见他手里牵着的,女生……
剩下老师再讲什么,她完全听不到了。只低着头,眼泪大滴大滴流到笔记本上。“还好还好,她几个都不喜欢这样的课,不然我怎么办?”她咧咧嘴想笑,鼻涕却和眼泪一起落了下来,本子上狼狈不堪。
手机震动,她打开:“苏非,不好好听课,干嘛呢?”是李亚。她咬住手背:“嗯,正用心体会。”想了想,她又说:“嫂子很漂亮。”李亚回复:“就知道你在上课呢,领来让你看看。对了,你已经看见了?我们刚坐下呢。”
苏非拉看见这句话,想哭又想笑,心中纠结到无法呼吸,只得关了手机。下课铃声尚未落,她就收拾好了东西,像背后有鬼一样,跑了出去。
“李亚有女朋友。他有女朋友。他有女朋友。”苏非拉脑海里就这一句话。她突然很安静,只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回到宿舍很少言语,大家稀罕她怎么不再说笑了,她回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要来大姨妈了。”
她也确实该来大姨妈了。李亚的女朋友在这里呆了四天,这四天苏非拉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只在第三天晚上两个人常规聊天时间,李亚发微信:“苏非,你消失了?”苏非颤抖着关了机,依然没有回复。“他有女朋友。”她抽在被窝里,嘴咧到耳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苏非拉的大姨妈该来,但没有来,这四天她瘦了六斤。
李亚女朋友走了。那晚,李亚直接打电话问:“苏非,怎么了?这几天都没有说话?”她很无力:“嫂子在呢,怕打扰你们。”“她走啦,别不说话,嗯,我不大习惯。”李亚顿了顿,挂了电话。
“天天晚上和我说话,你们不聊天吗?”苏非小心翼翼问。这个时候,两人聊天已有一年多了。“聊啊,只是她不大喜欢文学性的东西,比较理性一点。”
“嗯,我是文科生嘛,自然看得多些。”苏非忍着心痛。
梅花开的时候,李亚在校园里找各个角度拍梅花。恰到腊梅正好的地方,苏非拉立在一枝梅下,黄色的花、白色的袄、散落的长发,他要按快门的时候,苏非转过身,手里折了一枝梅:“李亚,送你。”
李亚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是我啊?”
“猜的。”苏非笑,“我最喜欢腊梅了,送你。”
“梅、媒谐音,李亚,我爱你啊。很爱很爱你啊。”这句,她,只留在心里。
——钟无艳——
苏非拉很少再和大家嘻嘻哈哈了。马媛媛约她逛街,问:“苏非,你有心事吗?”苏非拉眯着眼睛,摇摇头。
苏非拉大三的时候,学生会换届。大四的学生退去,他们各自都忙去了。李亚也是如此。他在当地一家私企实习。
现实和大学生的理想一次次冲击,李亚的聊天内容不再有光风霁月的影子,全是对社会的失望和对自己的质疑,苏非拉有点无措,她自己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更不懂他说的“人心叵测”,他发来的球,她想拍回去的时候力不从心。
一次苏非告诉他心要向着阳光的时候,他感慨:“算了,你都不理解我。这些道理我都不懂吗?”苏非再一次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早,她出去了。晚上才回来,倒头歇一会儿又起来找吃的。马媛媛把自己的面包和猕猴桃汁递过去:“你干嘛去了?”她吞咽着面包答:“找兼职。”面包渣喷了出来,马媛媛顾不上她的喷射:“你不是立志要考上京城最好学校的研究生吗?怎么这时候去兼职?课正多!”“嗯,不想考了,我还是比较喜欢钱。”苏非喝口饮料才接上。
苏非开始兼职了,没有去学校,她觉得任何学校都太单纯。她去了一家男装店,轮班制的,只有两个半天和上课冲突,她听说销售很挑战人,干得特别认真。
受过经理训斥、被顾客调戏、被同事抢业绩后的苏非开始懂一点点李亚的艰辛。
李亚再说被老员工排挤的时候,苏非想起了自己上月被抢走的业绩,略带辛酸道:“哪个地方的人都欺生,这也是他们弱的体现,别怕,将来咱强了咱不会欺别人。”停了一会儿,李亚发来拥抱的表情,然后说:“苏非拉真我知己。”
苏非在被窝里又偷偷捂着嘴笑,接着李亚又说:“她要是及你十分之一也好。”苏非的笑凝在脸上:他有女朋啊!眼泪再次涌了上来,想起有顾客非要她在试衣间里帮换衣服不可、更趁机摸她胳膊时候的委屈,她问:“李亚,你心里,我是什么位置呢?”
“绝世好友。”李亚发完这一句便睡了。
苏非辗转反侧:绝世好友,被你一贯地赞许却不配爱下去的那个吗?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自见了李亚女朋友就瘦下去的苏非拉再没胖回来。现在专业课加兼职,她看上去更加羸弱。宿舍姐妹担心她会体力不支让她辞职。她不干。
“我不支的不是工作,是那份不为人知不敢让人知的感情。”苏非拉低下头,心里自己嘀咕道。
大三下学期很快到了。开学那天刚好是元宵节。晚上苏非出来晃悠,拿着手机,拍到昏黄灯光之上清冷的月亮,看了几遍,很满意地发给李亚,又加上一句:“月与灯依旧。”
“我可不想明年见不到去年人。苏非,走,转转。”李亚很快回复道。
两个人在校园里晃悠。初开学,又在节日里,人并不多。李亚和苏非很随意聊着,大一到大四,包括他女朋友都提了一遍。苏非安安静静听着,时而抬头看看他,心里很美,美到她想哭,即使他提到他女朋友时候,她也痴痴想着:“老天,求你,让我,此刻白头吧。”
两个人转到操场,冷冷的风中,凉凉的月光里,苏非看着操场上聊聊几对:“除了我们,你们都是情侣吧?也对,上元节,可是古时候的情人节呢!”她想完,又责怪自己走神,抬头看一眼李亚,突然又忘情道:“おまえのことが好きだよ,この地球中のだれよリも。”
李亚停下问:“什么意思?”苏非红了脸,低头道:“日语。意思是,今晚的月色真美。”李亚抬头看看月亮:“嗯,上元节嘛!苏姑娘真是有才,日语都会说!”苏非笑:“那是自然。”她自己偷笑:日语我就会这一句,媛媛看《名侦探柯南》我悄悄学的。
很快,李亚又走了。
李亚走后,苏非觉得整个校园似乎再次空了。她常常自己游荡,游荡在她和他一起走过的地方。
苏非拉自己大四的时候,李亚留在了自己实习的公司,她很高兴。他没去其他城市,她放弃了考研。
她要留在这里。她如愿留在这里了,在当地一所教育机构当老师。
他们依然会每天聊上几句,知道彼此的点滴,却很少见。他很少再提到他女朋友。但她知道,她一直在。
苏非拉很快26岁了。他早上发了一句“苏姑娘生日快乐。早点嫁出去。”她又泪流满面。
她再忍不住:“那你娶我可好啊?”李亚好大一会儿才回复:“傻子才和知己上床。我不傻,绝不娶你。你是我的红颜知己。”
“可是,我不要当知己,不要当红颜知己。”苏非打了电话过去。“苏非,是要绝交吗?”
苏非愣住。那边挂了电话。
苏非回到大学的校园,一切似乎都没变,她在蛋糕房里发了一天的呆,一天都在纠结:我要不要做红颜知己。
我想啊,想无论以什么身份,陪在你身边就行。可是,怎么办?我累了,我累了怎么办?八年了,抗战都该胜利了!我还要等多久?你不想睡我,可我想睡你,我不要做绝世好友,我也不要做知己,我要做唯一。
可惜,我不是你的唯一。我也不是钟无艳,不想一直这么爱下去。
她拿出手机,给李亚发微信:“对不起,我不要做你的红颜知己。”她又想了想,去掉头上的发卡,把手机卡取出来,小心捧在手心里,又轻轻吻下去,由着它在掌心里的海里润湿。最后,咬着唇,把它扔了。
她似乎耗尽所有力气,颤巍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