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一朵花枯萎的过程吗?不,你不会去看,因为在你的潜意识里,花只有在盛开的时候才是有价值的,值得去欣赏的。花若是走向枯萎,便不能带给你视觉上的姹紫嫣红,更不能表达出那些被人为赋予出来的目的了。就似红玫瑰予人代表爱慕,康乃馨予人代表感恩,可若是枯萎了,都逃不过置入垃圾桶中的命运,这还是好的,若是被随意丢弃给孩子或直接丢到地上,被阿猫阿狗蹂躏一番,压榨进最后一丝价值,便落得个死无全尸,归于泥土的下场。
那再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见过老人吗?不不不,不要不屑地一笑而过,我说的老人,是比广场舞大爷大妈活得更久远的一个群体,就那些恨不得整日缩在屋子里,时不时自言自语讲一些别人不清楚的过往;在没人的时候翻一翻私藏的小箱子,翻看一些年轻人看不懂的老照片和泛黄的证件本本,莫名地热泪盈眶;明明会很疲惫,却不能好好的休息,在三四点钟蓦地睁开眼睛,或是下地走走,或是在床上等待日出的老人。即使在夏天身上也裹着厚厚的衣物,害怕孤独,左邻右舍的老人们结伴来与他聊天结束后,却是说一些:xxx总是那点话,每次来都说那些个家里的破事,没完没了。其实,那是一些他们年龄段不变的烦恼,而他们在面对烦恼时,似心有余而力不足,亦或可能是心与力都不足的了。他们只能说说而已吧。
所以你见过这些老人吗?他们又与你有怎样的关系呢?你的姥爷姥姥,爷爷奶奶?太爷太奶,或是那些连你也捋不清楚的复杂关系的老人吧。你对他们的印象又停留在什么时候?肯定不是现在的,现在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你们正值青春,关注的都是那些盛开的花朵一样绚丽而美好的事物,享受你们的青春年华,你们怎么会去观察?
哦不对,或许你们还会想过年的时候还能拿到多少红包?不过那些钱你们也不像从前那样在乎了吧,徘徊在成熟与不成熟的分界线上,这个时候的你们,家里的长辈们应该不会让你去为钱担心太多的。所以是不愿意见到他们吗,宁愿蹲在电脑前,打着似乎总也不会让你感到厌倦的电脑游戏,对着耳机喊一些什么“卧槽老子大招又空了,你到底会不会玩啊”,或是看着那些剧情没有逻辑,演员没有演技的一时兴起的青春偶像剧,对着屏幕里的小鲜肉或是你所谓的“老公”流口水吧。
可能在你们小的时候,曾经也很期待去老人们的家里。那个时候,你们还不会区分品牌与样式,所以每年过冬的时候期待着他们为你量好尺寸,做一身不说漂亮,却是崭新的大棉袄,即使是你现在都不会再瞧一眼的大花布料,也会让你开心好久。他们嘴里的一句“又长高了”也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现在呢?可能现在他们也会佝偻身子,有气无力地说上一句“又长高了”都会让你厌恶不已。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你却不愿意接近他们,还要刻意掩住口鼻,怕是谁看不出这里有一些让你不悦的味道,又生怕那味道污染了你时尚的转装扮和你作为年轻人的骄傲。那味道是什么,不好形容的,那就暂时称为岁月的气息吧。
为什么呢?其实你自己也会问,为什么呢?小时候怎么不会这样呢?若是找不到理由,那你只好恍然大悟地埋怨时间了,大概是时间过得太快,小时候太短,而老人们老去的速度也更快了,这个原因吧!
小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意过老人的年龄,只知道要比我们大好对才对,而且喜欢呆在老人身边,因为老人是没有父母的严厉的,可以只做喜欢的事,只吃喜欢的食物,哪怕是零食代替主食都可以。所以我那一身的坏习惯终是得到了滋长,它们要感谢的,大概是我的爷爷,奶奶,姥姥。哦对了,姥爷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我和他要说有什么沟通的话,那只能是小时候好奇,吵着和父母一起去烧纸钱儿的时候了。
可是即使我不注意老人的年龄,到了传说里里阎王的生死册上规定的时候,时间还是把爷爷奶奶从我的身边带走了。
只能说那个时候,我还不大,学习也没有到冲突课余时间的地步。
奶奶去世前一直被医生关在一间门上印着两个红色大字的房间里,只要医生一出来,父母便会用哀求地语气说:“大夫,麻烦您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让老太太再撑下去。”结果貌似是有一点成效的,我的奶奶多在那间屋子里躺了几个小时,我也在门口站了几个小时。后来大夫领着我们进去,奶奶分明已经没有力气,满是皱纹的皮肤却拼命地想带动嘴唇,父亲趴上去听,眼泪就流了下来,“好,回家,咱们回家!”奶奶突然喊起来“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然后再忽然没了声音。我躲在父母身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看,奶奶的嘴唇怎么不动了?不是说回家吗?医院这个地方太差了,走,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啊。却不自主地大哭。
奶奶被诊断肺癌到离世,时间不是很长。那个时候,听着医生不让奶奶住院,只说了一句话,“老人回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在我的心智成熟,也看了不知道多少部电视剧之后,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抢救室外,爸爸:“大夫,不是说还有十几天吗?”
“我们给病人做x光,在病人的肺部发现了类似玉米粒一样的一块小东西,初步推测是这个小东西破坏了肺部的癌细胞,导致扩散。”
我猛地想到两天前“奶奶,我要吃烤玉米!”
“好好好,等一会儿,我去买。”
我任性地啃了几口,便递给奶奶“奶奶你吃吧,不好吃!”
奶奶慢慢地咬了一口,却咳了好几下,还有血星被奶奶咳到手帕上。
“奶奶老了,这东西也吃不下了。”
听到爸爸谈话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记忆中的后悔,命运的残酷是第一次后悔就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我的爷爷,脑血栓犯的时候毫无征兆,母亲只是去接我放学回家而已,回来的时候,爷爷在我买的鱼缸面前,指着鱼缸里的鱼,“呜呜”的说不出话。“爷爷,是该喂鱼了吗?”爷爷憋红了脸,还是“呜呜”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缓慢地点下头,却是站不稳了,要向前倒去。妈妈赶紧跑过来扶住,“爸?爸?爸你怎么了?”赶紧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
爸爸从外地出差回来,火急火燎地找大夫咨询。医生信誓旦旦地保证“病人现在的状况,完全恢复是没问题的,今天北京来了一位专家,我们马上为老爷子进行一个会诊。”爸爸的脸上有了些笑容,我也笑了。
可是,医生的承诺有时候并不可信,在那个时候,小小的我却怀疑医院到底是一个治病的地方还是让病严重的地方。爷爷越来越瘦了,眼里也越发没有神采。不是说可以恢复的吗?不是有专家吗?怎么回事呢?
来自各地的专家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会诊,作用却微乎其微了,爷爷开始拒绝用药,护士推着药瓶过去,爷爷就开始全身上下蠕动,病房的床响个不行,爸爸怎么劝爷爷也不肯安静下来。一天,两天,五天,医生着急了,医院的病床很值钱的,病人不打吊针,光占着一个位置,医药费就等于没有,这是医生不允许的。在那座小城里,也没有另一家医院知道情况后收留我的爷爷。
爷爷回家了,又躺在了他那张大大的,结实的双人床上,可是我却觉得,那床愈发地大得没道理,因为爷爷看起来越来越瘦了,那张双人床,他只占据了小小的一部分。
父亲母亲那一段时间彻底不工作了,因为爷爷的吃喝拉撒都要有人照顾。护工是不行的,爸妈放心不下,有一次爸爸因为单位有事出去一天,我和妈妈照顾爷爷,却要十几分钟就叫一声“啊”,后来才知道,他见不到爸爸,是放心不下爸爸。
爷爷不是在家里去世的他去世的时候我并不在身边。那天爷爷唤我进去,我就在床头静静地坐着,他把头朝向我,静静地看着。第一次,我惊讶印象里那个胖胖的总是笑着帮我藏背着母亲藏零食的硬朗的小老头儿变得如此安静。出院的时候医生说爷爷可能不记得一些事情了,但我知道,他一定认识我们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沟壑,随着爷爷的脸瘦下去也愈发的凸现出来了,让人那么不舒服,却没有理由抗拒。蓦地,爷爷用力抬起一只手,弯弯手指给我看,爷爷的指甲长了,我拿来指甲刀,小心翼翼地为他修剪指甲,以前为他剪指甲,很容易弄疼的,可是这一次,他一点声音也没出,就那样看着我。他的手指没有瘦得太多,看起来还是胖胖的,触摸上去却很硬,他的指甲是黄褐色的,也很厚,看起来很结实,却被指甲刀轻而易举地剪断,因为很软。我为他修好指甲就走出了房间。
没多久,爷爷的屋子里发出巨大的声音,父亲急忙跑进去看,却是爷爷在用力拍打床铺。父亲,母亲,我面面相觑。“爸,床不舒服吗?”爷爷摇头,拍得更厉害了,还“呜呜呜”的叫着。爸爸连着猜了几个原因,爷爷愈发地着急。父亲说“爸,不要在家里住了?”爷爷不再拍打床铺,安静下来。爸爸的眼泪却突然止不住了。“爸,咱上医院。”爷爷这个时候安静地笑了笑,却把头向两遍都扭了扭。爸爸没辙了,只好联系了一家能租房给老人的公寓,要和爷爷一起搬进去。
我看到,爷爷被抬上车的时候,对着我和母亲笑了一下,笑得很慈祥,我甚至以为,曾经的爷爷回来了。
晚上和父亲通过电话,电话里很高兴的,说爷爷忽然吃了好多东西,爸爸说,爷爷像要好了一样。凌晨的时候,卧室却突然响起一阵电话声,母亲接了后拿了件衣服就跑了出去。
我现在还在想,爷爷是不是知道他快要离开我们了,却不愿意吓到我才执意要出去度过最后一晚,嗯,一定是这样的!
爷爷去世后,爸爸伤心了好久,十几年了,每一年要去几次墓地和爷爷奶奶说几句话,老人都说他是一个很有孝心的儿子。
爷爷去世几年之后,我才知道,爸爸是家里的养子,和爷爷奶奶,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他一直很爱爷爷奶奶,因为那是几十年的养育之恩。我也会时常怀念爷爷奶奶,因为在我的童年里,他们给了我无数的陪伴。
姥姥现在还健在,年龄却也大了,麻将因为没有力气去打,平时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看看电视。
姥姥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
十几年前为了父亲的工作和我的学业,我和父母搬到了距离老家三百公里外的地方。
姥姥是一年前到我家的,一年前,老家的房子拆迁,在大舅的恩威并施,软磨硬泡下,她决定把房子全部分给舅舅,去老年公寓度过余生。小县城的老年公寓不是在百度上搜索“老年公寓”出来的光鲜亮丽的别墅群,倒不如说是“无家可归的老年人集散中心”,卫生没有保证,顿顿单一的饭菜。然而让中年儿女们很高兴的是,这里花最少的钱,老人能活下去,并且会给出承诺,绝对不让他们操心。
没有人告诉我的母亲,像约定好了一样,可能我的姨和舅舅,知道母亲绝对不会让姥姥去老年公寓的。可是母亲在打电话的时候姥姥却没忍住:“我马上要去老年公寓了,你们不用在操心我了。”听到这句话的母亲心里嗡的一下,二话不说跑回老家,和我的三个姨一个舅舅大吵了一架,把姥姥接了过来。
我过年回家的时候看到姥姥,她的腿脚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利索了。
她用筷子指着菜花问:“这是啥嗯?”
我妈:“菜花。”
“你以前整的不都是绿色的吗,今天整这是啥也,一点也不好吃。”
“那个是西兰花,营养成分不一样。”
吃完了,姥姥躺在床上:“大军(我爸爸)给我打点洗脚水来!”
我爸好说话:“好嘞,来喽!”
我听到姥姥的话里有质疑,有命令,很奇怪,问我妈妈怎么回事,妈妈说姥姥因为把她接过来这件事很生气,她说你舅舅告诉她老年公寓里想吃啥就吃啥,想干什么都有人服务,来到咱们家一直这样。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妈妈有说:“没啥的,人老了,还咱们伺候了,应该的。”
初一,大姨说明天来,姥姥很烦躁,平时懒得动的她不停在地下走来走去,深深地叹着气。对着我母亲说“你说这,这么远来干啥,又麻烦,还这么吵,你说她来干啥?”问了几遍,母亲实在答不上,回房间睡觉去了。
姥姥不习惯两个人睡,所以我回来只能睡在客厅。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睛,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我大呼:“姥姥你咋坐这了,客厅不冷吗?”
姥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今天你大姨不是说要来。”
我看看表,七点半,大姨的火车中午十二点到。
我又告诉了她一遍时间,她回到卧室,没有五分钟有又着腰走了进来,一直想先前那样坐着。
大姨到了,一进屋姥姥赶紧站了起来,快速又惊喜地说了句:“来了!”然后不停地在旁边笑着。
大姨说这次来有任务,给老人家送生活费来了,就只待一天,姥姥的笑容僵住,“我不缺钱,在这儿二姑娘都不让我花钱,你咋的,一天就走啊?”“嗯呢呗,那家里还一大堆事儿呢。”
大姨走之后,姥姥不高兴,母亲也不高兴,我问怎么了,母亲说:“过年不说来看看老妈来,反倒说说什么送钱来,还真是个大老板。”说完叹了一口气。哦对了,大姨在老家经营一家小型手工皮鞋作坊,平时穿着几万的貂皮,确实是老板的行头。
初四,老姨视频,看到姥姥:“我过两天去看你去啊!”姥姥还是那般说辞:“你来干啥老闺女,还怪麻烦的。”
可能觉得还要在客气一下,说“我问问我闺女的啊。”
没几秒,什么声音都没有,“她说不去,要学英语。”
这下姥姥急了:“王玉(我表妹),你出来,把你惯的呢,你家还你说了算了哈,你才初中,这还放假,你能学啥?你明天赶紧和你妈过来。”
视频那头儿忽然很静,不一会儿,老姨的声音:“行了,人家说不去就不去吧,这孩子倔,我也整不了。”
我在旁边,怎么说呢,冷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怕是谁不想来还真不一定,不过以前要是让表妹来我家玩,倒是百试百灵的。如今是,长大了?
晚上九点,不甘心的姥姥给大舅打电话,对于这一尊大神,怕是要明说才行了。
“儿子啊,新年快乐呗,忙啥呢?”
“老妈,新年快乐,我这出差了,在xx呢(老家旁边的一座大一点的城市)”
“啊,那你过年了还挺忙啊?”
“可不咋的,老妈,你都不知道,现在这钱儿难挣啊!”
“啊,那行吧,你忙吧,我也没啥事,就问问你咋样。”
再听,没有一句“那行,我挂了啊。”只是一连串的“滴滴”声,却是那边已经撂下了电话。
晚上十点翻朋友圈,表姐晒出了一张照片,“大舅,大舅妈,表姐站在电影院的门口”,配上的文字是“大年初四,一家人出来看个电影,好温馨吧!”
我毫不吝啬地奉献出了一个赞,并评论了下,“大舅不是出差了吗,哦,对可能回来了,真的很温馨/大拇指。”
“这出差还真是快。”这句没有加到评论里。
十点左右,姥姥睡下了,却听到姥姥卧室里有着说话的声音,我拉着看电视的妈妈蹑手蹑脚地过去。却是姥姥在说梦话:
“你说二丫头你把我接到你家来干啥,就让我去老年公寓,你们还安心!”
“谁安心啊,我可不安心,你不在我旁边,还被送去那种地方,爱谁安心谁安心。你在我家住着我安心。”
“要我说你这孩子就不懂事儿,你说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在谁家不添麻烦。”
“添啥麻烦,你养我们那么多年咋没说我们给你添麻烦呢?你去老年公寓,他们几个能去看你吗,你在这呆着吧,在这呆着你大闺女还能来,有钱人重面子,你在我这个老二家,她老大不敢不来,明天我让那几个闺女都来,安心睡吧啊!”
“也是,在这还有人来看我。”
说话声不再,鼾声响了起来。我却看到,母亲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流了出来。
那一晚后姥姥的心情忽然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到了什么好事情,听到了什么好的话。
现在母亲放心了,姥姥不再吵着去老家的老年公寓了,她在等着儿女们来看望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