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暖半张床》第四章 冷战18

18

临近“十·一”的这几天,可把路希明忙坏喽,从北京回来后立刻投入工作,马不停蹄,几乎连轴儿转。也难怪,不仅要把北京招商会上已签署的项目紧锣密鼓地进行落地对接,而且恰巧赶上国家有个重要峰会即将在京召开,这重要时间节点维稳要紧,所以路希明作为政府副区长,还必须腾出手来处理一些棘手的老百姓上访问题。说到上访问题,这里还得扔下点儿文字解释下,那就是越到这样的重大节日或重要会议召开期间,各地集中进京去省寻求解决问题的群众上访意愿越高亢,与此相对,各地党委政府这一时期的信访稳控工作也就越难做。

近一时期,景华区的群众进京信访总量在全省排名第一,居高不下。前段时间区委书记何建国被省里领导紧急调去约谈,并警告说再有一次就亮黄牌。这亮黄牌一事非同小可,直接涉及到头上那顶乌纱帽还戴不戴,让何建国怎能不如坐针毡?回来的当天夜里何建国露楞个大长脸儿,气儿还没喘匀就接二连三地召开几个层面的紧急会议,最后特意把涉案的重点部门和街道办事处一把手留了下来。名义上传达省里的会议精神,讲清目前信访维稳的形势紧迫和任务艰巨,重新部署下一步工作,实则是把这堆责任狠狠下压,层层传导压力,推交到这些下级头上。何建国的话说得异常严厉,非常时期谁家出事儿谁负责,纪委实行责任倒查,问责到底,省里既然采用亮黄牌手段,那景华区就来个歇职诫勉。这不禁让与会者噤若寒蝉,感受到了这时期控访息访工作的异常严峻。

面对如此形势,路希明也生怕几处地块拆迁引发的群众集体上访在这个时候惹出辣子,毕竟自己主抓这项工作嘛。除此之外,还令他揪心的就是压在景华区头上的这些硬性指标,原来以为统计数字挤掉水分后,市里会相应把经济指标降下来,哪曾想省内各市为争位次排名,都明降暗增。景华区上年靠英国TESCO、美国惠尔顿等几个商业地产大项目的入驻才勉强完成指标,但今年受经济形势影响,再加房企融资困难,地产行业更是举步维艰,完成经济指标确实难上加难。

郁闷也好,牢骚也罢,趁区长栗钧平心情好的时候,路希明跟他嘟囔几句,算是自我解压,也算是开脱责任,但这种郁闷和牢骚说多了不但没用,反而会让栗钧平心生反感。路希明知道他压力更大。眼看进入第四季度了,可全区外资注入额才刚刚完成过半,这超重的指标任务确实压得景华区喘不过气儿来。市长杜伟民三番五次地调度栗钧平,栗钧平回来后再五次三番地调度路希明和区里经济部门,这上上下下都在为指标问题忧心。可偏偏这个时候,主抓常务工作的副区长周力群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医院。

这天一早,路希明陪同栗钧平到医院看望术后的周力群。回来的路上,栗钧平特意把他叫到自己车上,语气凝重地说:“希明,力群这次恐怕得休息一段日子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一定要替我把力群的摊子担当起来。”

路希明看着表情严肃的栗钧平,理解性地表态说,区长您放心吧,我会尽我的全力。路希明心里明白,在这个关键时候自己必须顶上来,绝不能有半点儿的犹豫和推辞,不要说是栗钧平亲口指派,就是他没发话,周力群的那摊子工作也得由剩下几个副区长共担,何况年底政府就要换届了,趁着这阶段多替栗钧平分担下工作,也算是跟他深入拉近了感情。

只是路希明稍有顾忌,主要来自其他两位副区长,除了周力群年龄较大之外,他们三位岁数相差不大,“肩膀头”都一般高,换届时常务副区长的位置让谁坐都属于正常,所以在这个时候贸然承接周力群的摊子有点过于招摇,太过敏感,必然会招致一些闲话。可是栗钧平已经这样安排了,自己也没办法,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路希明脸上浮过一丝无奈。

正行间,栗钧平手机一阵嗡鸣。他接通电话,里面的声音似隐又扬地飘出来,关掉手机后转身对路希明说,办公室来电话说现在政府大楼门前围满了上访群众。

“是哪儿来的上访?”路希明一听有上访围堵,脑子里立刻蹦出刚平息不久的永昌西坪动迁户,便急切地问。

栗钧平说:“是家企业的退休职工。”

“哦。”路希明稍放宽心。不想栗钧平又紧接着问了一句,“永昌西坪那家光明制衣厂是怎么回事?退休职工还闹腾个啥?希明你过问一下,是不是涉及企业动迁的事儿?”

“啊?光明制衣厂?”到底还是没有脱离干系,路希明皱眉轻声道,“光明的谈迁方案我们已经跟企业谈得妥妥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至于退休职工问题,我问问培海吧。”像自语,又像是自我表白,他拿出手机给王培海打了过去。

还没等路希明问话,王培海气喘吁吁的声音倒先过来,“陆区长,情况不好!”路希明讨厌他的这种说话语气,于是狠狠地臭白一句,“什么不好不好的!怎么回事?你说得仔细点!”

见惹生气了路希明,王培海慌忙平缓了语气,“光明制衣厂职工刚才纠结了四五十人,包括退休的一部分职工,把政府大门给封堵上了。”

“他们想干什么?”路希明追讨一句。

“他们不同意企业合并。”王培海回答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会同商务局和信访办的同志一直在做他们的工作,但已经僵在这儿,他们说不答应要求就死活不走。”

“不是说好了采取置换的方式解决嘛。”路希明没好气地说,停顿一下,问起制衣厂总经理,“制衣厂的老潘现在在哪?”

“正和我在一起。”王培海低声道。

“你去跟他……”路希明正想对王培海电话里交待什么,发现坐在旁边的栗钧平冲自己摆了下手,忙捂住话筒。

“先把涉及到的几个部门负责人召集起来,就制衣厂问题再作专门研究,具体事情会上说。事不宜迟,你马上转告办公室,让他们通知,你主持。”栗钧平目光炯炯,眉头微蹙。

路希明对着电话那头的王培海,近乎命令:“听着!你和老潘直接到后楼的会议室,我马上就到。”没等王培海答话,他直接挂断了手机,这种人没必要再多费口舌。路希明又把电话给政府办公室拨了过去,让办公室通知信访办、商务局、发改局等几个部门负责人准备就会。

“还有,让征收局和建设办也参加。”栗钧平在旁补充,“希明你和他们就永昌西坪整体动迁再作下研究。”

路希明点头转述,说毕恳切地又问区长,您看还有哪些需要在会上交代。

“你先开会,我去建国书记那儿说说力群的事儿,顺便提一提南环城路动迁和永昌西坪项目进展的情况,也好征求下他的意见,如果回来早也到会。关于制衣厂问题,我的意见是,既然永昌西坪已经纳入到市里的整体规划建设,企业就要服从大局,做出些牺牲也是必然的。对待职工们反映的问题,我们要细致研究,能帮助解决的就立即解决,快速给人家一个答复;不能尽快解决的,要好好向职工说明清楚。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要先稳住,绝不能僵化矛盾,出现越级访和进京访!希明你记住,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那可就是大问题!”栗钧平有条不紊的话语,很有张力,也没容得路希明的半点儿插嘴。

光明制衣厂是前几年实行属地化管理后从市里划归过来的老国有商业企业,因前期企业管理混乱,主体业务丧失,一直靠厂房场地出租勉强维持。因为座落在永昌西坪这块商业黄金地带,企业地皮的整体征用,让职工一下子来了劲头儿。谈迁之初,路希明曾召集相关部门专题进行研究,拟采取企业破产合并的方式,并入另一家区属企业。当时还未等具体方案出台,风声就走漏在外了。职工代表找到政府,坚决不同意方案执行,即使商贸城建成也要索回企业原有的建筑面积。这么苛刻的要求,任何一家地产商都不会贸然同意,最后好歹劝离了来访人员。

路希明知道跑漏消息的罪魁祸首不是潘清塘,就是王培海,别看这两人嘴上都支持企业破产合并,但内心肯定不情愿。那次会后,潘清塘还专门找过路希明进行探讨,说自己身为制衣厂总经理,也是党多年培养的干部,一旦企业破产合并,自己内心的坎儿过不去,也不知道组织上对他会做出怎样安排。路希明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是来探听未来的落脚地,便直截了当地批评他,既然是党员干部,那么在大局面前就不能计较个人得失,同时也要相信组织会给你一个妥善安置的。潘清塘见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便悻悻地离开,没准儿就是他鼓弄的职工不搬离。王培海就更不用说了,狗肚子装不下二两酥油,只要酒杯一端,底线全无,满嘴跑火车。

景华区政府大楼的门前好不热闹,簇拥着上百号人,闹嚷着围堵在政府的门前,中间拉着白色条幅格外显眼。有几个警察在上访的人群中间,好像正在劝说着。领头的上访人指手画脚,在和警察争论着什么,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车从政府后院进去后,路希明坐电梯直接赶到会议室。坐定不久,参会的人员便齐了。路希明会上简单听完制衣厂上访情况汇报后,综合了栗钧平对制衣厂的总体意见,便开门见山做出了工作部署,大致是制衣厂用地征用是大局所需,也是板上钉钉儿的事儿,为了使工作平稳过渡,除了综合考虑光明的未来发展,做好企业选址搬迁外,还要跟市里相关部门协调,妥善安置好职工以及相应的补偿问题。职工安置可分三种方式进行,第一种推向社会保险,补缴相关费用,可由服务业局先行垫付;第二种鼓励职工自主创业,可以用货币补偿的办法,在征地过程中兑现;第三种就是愿意继续工作的职工可以重新安置。总之,职工问题是大事,一定要妥善处理好,尽可能满足职工的要求,会后转告给制衣厂今天上访的职工,不出半个月,一定给予他们答复。

安排完毕,参会人员各行其是。随后不多时,政府门前聚众的人群也在工作人员的解答中慢慢散去。

路希明回到办公室,顺着玻璃窗看着政府门前已经恢复了平静后,如释重负地回到座位上。他觉得自己处理刚才的问题果断而有招法,既能妥善化解眼前的群众围堵政府事件,又为将来操作光明制衣厂的搬迁有了铺垫,他闭上眼沉浸在刚才的决策中。在这个问题上,路希明当然有他自己的小算计。

“嘀!”放置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提示着。一看是谭雪的,路希明就立刻反拨了过去。“小雪你给我打电话了?”

“嗯,打了你也不接啊,哥哥,可好几天都不见你踪影了。” 谭雪还是一贯乖巧温顺的声音。

路希明以为谭雪埋怨自己这几天没去她那儿报到,急作解释,这阵子工作实在太忙,没脱开身子。

谭雪马上接过他的话,“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打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今天早上接到公司通知,要我回一下省城。”

“哦,是这样。”路希明这才舒缓了口气,把刚才翘起来的身体往后挪了挪,慵懒地问一句,“那你什么时间回来?到时候可别让哥等得心急如焚。”

“哥哥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谭雪故作嗔怪地笑了一下,“心急如焚的可是小雪啊,尽管这个妹妹的身份永远转正不了。”

一句话让路希明没了电。的确,尽管与佳诺存在太多不和谐,但还是没到那种彻底分开的地步,他也没这个打算,“小雪,如果你真得到了你想要的,那我们会怎样?”

“我们……”谭雪电话里静默了几秒,才缓缓地说,“哥哥,说心里话,我不希望那样的情形出现,尽管我无数次地憧憬过。但我知道你家庭观念重,你也是爱佳诺嫂子的,到时候恐怕只有我谭雪悄声隐退的那一天。”

“但你是知道我对你的好。”路希明直起身,大声地辩解。

“这是两回事儿!哥哥,我们不要争了,好不好?如果将来真有一天我从你的身边离开,请你别怪我,因为你这个小妹也是爱你才离开你的。”谭雪几乎哽噎了,“所以我们今后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把它作为我们的最后一天来过。”

谭雪的话说得异常令人感动,路希明一下子懵在那儿,不知道怎样劝慰了。

两人沉默了好久,最后还是谭雪说话了,“别多想,等我处理完公司的业务就回来。”

“别这样吓唬我,好不好啊?”路希明可怜兮兮的语气。

谭雪笑了笑,“有些事总是要面对,今天我只是随意说说。”

路希明还是觉得谭雪今天话里有话,“这可不是你随意所说的。”他嘟囔完这句后,就没再继续言语。或许,还想表白什么,又不知怎样是好。也是,如果不能带给人家一份想要的结果,无论怎样天花乱坠的表达,也只能是贫瘠的白纸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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