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贼有贼道
“八师叔,您好!我们家三爷在餐车上等您呢,想请您过去叙叙……”男青年满脸堆笑。
见来人是三哥“黄瘸子”手下的“白面鬼”,我奇道:“咋是你,你和三哥也在车上?……”
“白面鬼”谦恭的笑道:“呵呵……今天不是十六嘛。……”
我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正逢农历十六。做盗贼的也有忌讳:“三六九往外走,二五八回到家。”意思是逢三、六、九的日子他们才出门开工。而逢二、五、八的日子一定得在家好好待着。其实,这种说法也只是图个吉利。不过,古人留下的规矩,“黄瘸子”也得遵从。和欲言又止的“红辣椒”、九宝打过招呼之后,我随着“白面鬼”三人向餐车走去。
我和“白面鬼”边说边走,忽然,我想起来列车上近些日子发生的一系列案子,问道:“俺听说这趟车上总有套铅笔骗人的,是咋回事儿呀?……你认识这帮家伙不?……”
“白面鬼”笑道:“我们‘蹬大轮’的和这些靠骗人、抢劫为生的不是一条道上的。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过。……这帮‘犊子’用的其实就是一种传统的魔术手法,他把绳套套在哪只铅笔上不重要,最关键的是他在缠绳子的方向以及揭开的方向上,朝哪边解开缠绕的绳子,决定了最后套住哪只铅笔。……”
贼,自古就是不受欢迎的技术活。法律不允许做贼,可贼之所以和抢劫有区别,就是因为它要能不被人发现才叫贼。既然如此,警察能发现你,只能证明你水平不够,有何怨言。我若有所思的说道:“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句老话真是一点也不假呀。……”
得到我的肯定,“白面鬼”显然很兴奋,他兴高采烈的接着说道:“这些日子,大家都知道这个骗人的戏法了,没人上当了。不过,这些个骗子‘眼目前儿’又花样翻新了,在车站、火车车箱里,一些肩挑或者手提卖水果的老娘们儿,她们就是‘打张子’的骗子。……”
“‘打张子’?……‘打张子’是咋骗人的呀?……”我十分好奇的问道。
“白面鬼”有些受宠若惊,不厌其烦的说道:“‘打张子’就是卖水果的老娘们儿给你称完水果后,你付的钱如果是‘大团结’,她先是一五一十的把准备找你的零钱数清楚,然后递给你。你点完了准备把钱放进自己的钱包时,她会说找错了,要求再点一遍。……老爷们儿一般都心粗,大都会把钱交给她重新点。这个时候,会有她的同伙大喊‘乘警来了!……’等你本能的抬头去看时,那个老娘们儿装成怕被乘警处罚,慌慌张张的把钱塞进你的手里,告诉你不点了。……其实这时候那个老娘们已经掉了包,找给你的钱至少少了一半儿。……”
“这帮‘不是人揍儿’的真他娘的损!……”骂了一句后,我接着问道:“要是俺给的是零钱呢?……”
“白面鬼”笑道:“你给的是零钱,这帮‘不是人揍儿’的也不会放过你。……那个老娘们儿会求你帮忙,用她的零钱换你身上的‘大团结’。就是非要使用障眼法,诈骗你身上的钱财。……”
“白面鬼”的故事让我十分感慨,我点了点头:“嗯……老爷们儿就这德行,一般办啥事儿都粗心,买东西碰到找钱的时候还真不能怕麻烦,找回来的零钱,哪怕卖东西的点过了,在放进自己兜里之前,还是要再点一次稳妥。……”
来到硬座车厢了,“白面鬼”殷勤的打开车厢连接处的车门,请我先行。硬座车厢里,人实在是太多了,太拥挤了,放眼四周全都是人,厕所里是人,行李架上也是人。
我虽然对列车车厢内拥挤不堪早已司空见惯,但还是让我忍无可忍。我边挤过人群,小心翼翼的别踩着坐在地板上的旅客,边继续和“白面鬼”聊着:“听说你每个礼拜天,都会向全国各地寄几封信,寄给那些你并不认识的人。有这事儿吗?……”
“白面鬼”十分惊讶我连这件事儿也知道,喜出望外的笑道:“我寄出去的信封里装的是失主的一些证件啦啥的,或是粮票、肉票、布票这些钱包里的东西啥的。我偷盗只图财,而这些票证对失主来说也许十分重要。所以,我就不嫌麻烦地将这些东西按照证件上的地址寄出去。……”
“哦?……照你这么说,你这位大盗倒是还有几分侠义心肠呢。不简单!……”我似乎可以想象得到那些失主收到“白面鬼”所寄去的这些票证时惊讶的表情,开着玩笑说道。
“白面鬼”有些尴尬的说道:“三爷常教导我们要做一个‘侠盗’。我们不敢忘了三爷的教诲,对那些孤儿寡母,或是残疾人,我们不但不偷他的,手头宽裕的时候还得要周济。……”
忽然,“白面鬼”用手碰了我一下,并用下颚示意。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打扮得油头粉面的青年正用刀片割破一个干部摸样中年人的提包。眼见窃贼以令人咂舌的速度神速的从中年干部的包里钳出一个钱夹,我正想出声制止,可“白面鬼”却阻止了我。在经过窃贼身边时,“白面鬼”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兄弟……你跟我过来一趟。……”
我很奇怪,这个窃贼竟然十分听话的默默跟在我们后面,来到列车连接处。见“白面鬼”停了下来,窃贼也停住了脚,他眼皮一翻,说道:“大哥,你是谁呀?有啥事儿吗?……”
“白面鬼”眼中满是嘲弄:“兄弟,知道这谁的地盘不?还敢来这旮沓抢食儿吃?……”
“我不……不知道。我把刚……刚才的‘皮子(钱包)’献……献给大哥。……”窃贼见“白面鬼”两个小弟一左一右把自己夹在中间,知道遇到了“黑吃黑”的,自己身单力孤,他这下子害怕了,哆哆嗦嗦的掏出刚才窃得的钱包,双手捧在手里送到“白面鬼”面前。
“不知道?……爷今儿个让你长点儿记性!……”“白面鬼”见手下的一个小弟抓过窃贼的钱包装好,凶神恶煞般从腰间拔出一把一尺多长的砍刀,拍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说道。
“白面鬼”手下的两个小弟似乎知道“白面鬼”要做什么,一个人将窃贼抱住,另一个将他的手按在车厢上。“白面鬼”的手一挥,寒光一闪,窃贼如狼嚎般一声痛叫,他的中指瞬间被“白面鬼”切了下来。见状,周围的旅客骚动起来,吓得慌忙避之唯恐不及。
“记住爷爷叫‘白面鬼’。这旮沓是黄三爷的地盘。记住了吗?……再让我看到你,我把你零剐了!……”“白面鬼”挥舞着砍刀恶狠狠的说道。
“白面鬼”的两个小弟就像变戏法一样,十分神速的用一条脏兮兮的破布给窃贼包好手,然后一瞪眼。窃贼连疼带吓,冷汗淋漓,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我虽心有不忍,但碍于不知道贼道上的规矩,也不好横加干涉,只能摇头无语。
“白面鬼”刚打开另一个车厢的门,只见里面乱成了一团,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闹声、老人的喊声,充斥着人的耳膜。
我们费力的挤了过去,这才发现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穿着很华丽的少妇指着一个六十多岁老汉的鼻子破口大骂。原来是这个少妇占了三个座位,在上面躺着。老汉的老伴儿由于想借坐一下,被少妇拒绝。老汉与少妇理论,却被少妇骂的狗血喷头。
“借光!……借光!……不借扁担借大筐……”“白面鬼”嘴里吆喝着,率先挤了过去。我又不能帮着老汉去和少妇为难,搞不好也得挨一顿臭骂,这种热闹还是少看为妙。我紧随在“白面鬼”之后,想尽快的挤过熙熙攘攘的围观者。在经过少妇身边时,我忽然发现“白面鬼”的手中寒光一闪。我猜想他的手中应该有一柄锋利的刀片,目标是少妇没有皮带裤子的侧挂钩。少妇正在跳着脚的辱骂那个老汉,忽觉腰间一松,裤子竟然掉到了脚面。她慌了,急忙弯腰伸手去抓裤子,撅起了一个肥肥白白的大屁股,围观的男旅客想不到有此眼福,陡然间大吃豆腐,自然“嘘”声和哄笑声大作。只是不敢伸手去摸摸滑腻否,未免大为遗憾。我跟着“白面鬼”从软卧车厢走到餐车这段距离也就百八十米,时间也并不长,可“白面鬼”所做的这两件事,一件事儿心狠手辣,下手毫不留情。最后这一件事儿显然含有对不尊重老人的少妇的惩戒,虽然有些过分,但我考虑再三,却无更好的办法。我不由得啼笑皆非。
来到餐车,坐在三哥“黄瘸子”的对面后,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之后,我忍不住说起了“白面鬼”的事儿。“黄瘸子”听后,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呵呵……这个小兔崽子有保护神就这么张狂呀。……八弟别笑话,他们行窃不论收获多少,都要给这趟车的乘警缴纳‘保护费’。所以,乘警就是三哥的保护神,就是‘权’与‘钱’交易嘛。这帮小子才敢这么狂。……”
“三哥,这‘白面鬼’可够‘嘎’的了,尤其是对那个嚣张的娘们儿。既避免了挨她一顿臭骂,恼羞成怒之余对她拳脚相加的尴尬,又达到了她长记性的目的。呵呵……他是咋拜你为师的呀?……”我忍不住笑道。
“八弟真想听咋的?……可不许笑话三哥。……”“黄瘸子”笑了笑,眼睛渐渐移向车窗外,望着窗外的夜色,讲起了他收“白面鬼”为徒的故事。……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龙江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黄瘸子”在街上优哉游哉地逛着的时候,却发现这街上有一个七八岁左右向路人行乞的小叫花子。
本来,这街上有一个小叫花子并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是,老天注定了这小叫花子和“黄瘸子”的缘分,“黄瘸子”偏偏就多瞅了两眼这个小叫花子。也怪这小叫花子该着时来运转,“黄瘸子”的眼睛瞄到这小叫花子的手时,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他发现小叫花子的手指生的纤细如筷子,“黄瘸子”的眼睛由小叫花子的手指很自然地转到了他的脸上,发现这小子的眼睛也是贼溜贼溜的。不时地用警惕的眼神望着行人。
“黄瘸子”顿时动了心思,开始琢磨:“要是这小子跟了我‘黄瘸子’,入了我‘金手指门’,绝对能培养出一代贼王来。……”
不过,做这一行的很少收弟子,因为如果徒弟学艺不精,一旦“掉了脚”,蹲了大牢。那做师父的也是危在旦夕。因为一进局子,小兔崽子肯定扛不住一顿棍棒,指不定什么事都得招。但是这“黄瘸子”确实舍不得这么好的一根苗子,他想自己的手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可是,如果没人继承,并且将“金手指门”的手艺发扬光大,那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思量再三,“黄瘸子”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收这个小叫花子做徒弟。打定主意后,他走上前去,给小叫花子的碗里放了十块钱。在那个年代十块钱可不是小钱。
小叫花子抬头很感激地望了一眼“黄瘸子”,并连连说谢谢。“黄瘸子”摘掉獭帽,露出一丝笑意,很关切地问了一句:“孩子,吃饭了没有?……大爷带你去吃‘猪肉炖粉条’咋样?……”
“黄瘸子”想将小孩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再思量收徒之事。谁知,那个小叫花子摇了摇头,看样子竟然不大乐意,而且还用戒备的眼神看着“黄瘸子”。但是,“猪肉炖粉条”这么巨大的诱惑,对一个小叫花子来说,那是无法抗拒的。小叫花子思量再三,最后还是跟“黄瘸子”走了。“黄瘸子”从此身边就多了一个徒弟,他,就是日后贼道上名声大噪的小乞丐“白面鬼”。几天后,“黄瘸子”领着“白面鬼”拜过小偷的祖先,梁山泊好汉“鼓上蚤”时迁,就正式开始授徒了。他先是盛来一碗滚烫的开水,扔一枚铜钱到碗里,示意让“白面鬼”用两个手指头夹出来,“白面鬼”刚一伸手进去,便被烫得呲牙咧嘴的。而“黄瘸子”却丝毫没有让他停下来的意思,并且还不断换掉碗里的热水,保持水温。而“白面鬼”却再也不敢伸手。见状,“黄瘸子”一伸手,热水里的铜钱就到了他的手里。“白面鬼”眼睛都没眨一下,但是却没有看清楚“黄瘸子”是怎么出的手,足见其速度之快。“白面鬼”不由得目瞪口呆。
“要想不被烫到,下手就必须够快、够准。听到没?……”“黄瘸子”撂下一句话,扭头走了。“白面鬼”从此开始练习夹铜钱。几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经过练习,“白面鬼”已经可以很敏捷地将碗里的铜钱夹出来。这时,“黄瘸子”又向碗里投了一块大小和铜钱一样的肥皂,让“白面鬼”用手指夹。
这肥皂不似铜钱,它滑溜溜的。但是经过“白面鬼”的反复练习之后,也能成功夹出。接着,“黄瘸子”又将肥皂换成了豆腐,这回,难度就更大了,因为夹的时候,稍不小心,豆腐就碎了。所以要用巧劲儿,而且用力还要均匀。“白面鬼”通过刻苦练习,也能轻而易举地将豆腐完好无损地夹出。在练习的时候,手指被烫肿了,“白面鬼”不敢懈怠,因为只要一停下来,“黄瘸子”便会将他关在房间里,几天不给饭吃。
任何行业,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种地,其实是十足的一门技术活。扛大包做苦力,也有自己的技术含量。有的人明明身高体壮,力气比搬运工大的多,但扛一会儿大包,腰也扭了,脚也崴了,这就是不懂得使力技巧的缘故。当“白面鬼”能轻松地从碗里夹出豆腐的时候,师父“黄瘸子”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而这时,已经过了一年,“白面鬼”练好了一个小偷扎实的基本功。
屋里散发着淡淡的酒香,红红的炉火上热着一壶烧酒。“黄瘸子”站在屋子的中间,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铝制的脸盆。脸盆里装满了厚厚的面粉,面粉上倒插了密密麻麻的根根细针。“黄瘸子”闭着双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猛然睁眼。双手同时开工,拇指跟食指两根指头准确的夹注露在面粉外的针尖,迅速的将针拔起,手上没有沾到一点面粉,也没有被针尖扎到一下,技艺之娴熟让“白面鬼”再一次目瞪口呆。从此,“白面鬼”更加发奋的练习起来。“白面鬼”刚开始练习时,手指免不了被扎得鲜血淋漓,几天后,手指才不被针扎到。
“很好,五秒钟,十一根针。……”“黄瘸子”面无表情,迅速的将针又倒插回面粉中。只是这一次,面粉外露出的针尖变的更短了,难度也变的更大了。“白面鬼”不仅学会了手上的技巧,“黄瘸子”也毫不藏私的将扒手的经验倾囊相授。扒手,是不能直接盯着目标看的,那简直是暴露自己,坑害同伙。做扒手,要用眼角的余光看人。三等扒手,盯人头部,因为人无论向哪个方向转动,头都会摆动。二等扒手,盯人双肩,普通人身体活动,双肩仍会有轻微的抖动,盯人双肩要比看人头部难度大些,但暴露的风险也降低了许多。一等扒手,靠的是敏锐的感触,对于四周空气,风声变化的细微感知,用皮肤,耳朵,去感受目标的微小变化。这绝不是虚构,人在身体转动时,会带动四周空气,产生极其微小的变化和风声。武术高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紧盯对方双眼,即可明白对方的一切动作。可扒手盯着别人的双眼,是人都知道你不怀好意了,还是不要当扒手了,改行直接抢劫吧。至于传说中那种绝世高手,可能存在,但现实中相信没有几人有机会碰到。要真是那种级别的高手,相信也不会为了点生活费,去做扒手这种低贱的行业。
“黄瘸子”讲的“白面鬼”学艺的经过我正听得入神,忽然,我身边走过去一个戴眼镜的人。路过“黄瘸子”身边时,低头低声道:“请老哥抬抬手,都是吃‘里家饭’的,给兄弟留条活路。……”
这眼镜男是谁?他就是齐齐哈尔大名鼎鼎的盗贼,原名张长河。道上赐名“站不过三”,与“黄瘸子”齐名,被窃贼们尊称为“盗中二仙”。据说他在列车上每过一站,均能得手三个钱包,从未失手过。“黄瘸子”敏锐地感觉到自己遇到了道中人,于是,客客气气的说道:“老哥,没有外人,这是我八弟,请坐下说话。……”
闻言,我挪了挪屁股,坐到了里面,给客人让出地方。“站不过三”在我身边坐定后,一拱手客客气气地问道:“请问老哥的‘万儿(这是贼道黑话。是问你姓什么。)’是?……”
“黄瘸子”答道:“兄弟‘金壁辉(意思是姓黄,取金碧辉煌的意思。)’。……”
类似的有:“一脚门”(姓李)、“座山威”(姓王)、“慌里慌”(姓张)。还有些地方用这样的方式报万儿,如:顺水万儿,即指姓刘;山根万儿,即指姓石;虎头万儿,即指姓王。
“站不过三”又问:“兄弟两丈九,老哥丈高(就是问你贵庚,这一丈就是十岁)多少?……”
“黄瘸子”答道:“愚兄惭愧的很,今年虚龄三丈有五,至今事业难有成就。……”
“站不过三”睁大了眼睛说道:“难道您就是哈尔滨‘八大金刚’中的黄老哥?……”
“小弟正是“黄瘸子”。兄弟是?……”“黄瘸子”一看自己被人认了出来,惊讶的问。
“小弟齐齐哈尔张长河。唉呀妈呀……看来真是黄老哥,难怪,难怪。……这位想必是‘北侠’了。……幸会!幸会!……”“站不过三”十分客气的侧身对我抱拳施礼。
“久仰!久仰!……”我急忙站起身,抱拳为礼。接着,“黄瘸子”就和“站不过三”用黑话聊了起来。他们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自然插不上话,听得十分郁闷,还不好意思走。
直到两人聊够了,“站不过三”站起来客客气气的告辞而去,“黄瘸子”这才笑着对我说道:“呵呵……八弟你别介意,这人和三哥是同行。‘白面鬼’刚才伤了他的手下,抢了人家的生意。他是来向我要说法的。嘿嘿……八弟‘北侠’的威名让他不敢放肆。我答应他了,改日去齐齐哈尔会会他……”
我正想要求“黄瘸子”去齐齐哈尔时带上我,就在这时,列车上的广播响了,提醒乘客绥化火车站就要到了,要求乘客妥善保管好自己的行李和物品,以免丢失。
“哎呦……你瞅瞅!……光顾了和三哥‘唠嗑’,一眨巴眼儿的功夫到绥化了。……这趟车上出了几回事儿都是过了绥化,俺得赶紧回去看看,二嫂和七嫂那妯娌俩可别出点啥事儿。……”我十分歉意的对“黄瘸子”说道。
“黄瘸子”笑了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正是行侠仗义的人干的。八弟不愧‘北侠’称号,咱哥儿俩哪天再唠。……”
“呜……”随着列车进站刺耳的汽笛声,火车缓缓进入站台,靠稳了。下车的人鱼贯而出,上车的人流也是如潮般涌向车厢,刚刚腾空的车厢再一次被塞满了,随后,火车缓缓地开动了。我悄悄打开软卧六号车厢的房门,只见昏暗的夜灯下,九宝和“红辣椒”二美都香甜的睡在下铺。我脱掉外衣,扔到“红辣椒”的上铺,踩着九宝铺位的边缘,爬上上铺。
快到伊春了,折腾了一夜,我简直累极了,迷迷糊糊的正要入睡,忽然,软卧包房的门传来一阵阵轻轻的拨弄声。我吃了一惊,睡衣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急忙爬起身,跳到地上,三下五除二迅速的穿好衣服,把“四锛喽”给我的“五四”式手枪顶上子弹,关上保险,插在腰间。蹑手蹑足的走到房门边,点燃一支烟,侧耳听了听,回头看了看香甜的做着美梦妯娌二人,猛然打开房门。
四个穿着怎么看也和正常人没区别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大庆石油会战纪念”,破的不能再破的大搪瓷缸子,团团围在软卧包房门前。我顺手锁上软卧包房门,狠狠的吸着烟,盯着四人一言不发。不过沉默不代表没有事端,正相反,有些人走到哪里,都是惹祸的祖宗。
四个在列车上不知道绕了几圈儿的恶丐,凌晨时分在软卧的包房门前围着一个彪形大汉,想不引人注意也不行。可是,列车员第二眼压根儿就没敢看,显见也是熟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列车乘警可是多盯了几眼,心知肚明这几个人是“蹬大轮”的,却嘱咐道:“列车快到伊春了,你们几个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吧,别再到处瞎逛了。……”
“大哥行行好!行行好!……施舍点钱吧……”一位面色苍白,嘴唇有点干燥,体型瘦小的年轻人,显然面色不善。列车上的旅客,遇上老弱病残的乞丐不一定会给钱,可遇上这些穷凶极恶的假乞丐,都会战战兢兢地掏出几毛钱丢到碗里。旅途愉快嘛,没必要沾上霉气,为了几毛钱惹下事端。我自然也是个明白人,出来混的都不容易,我可不想砸掉这些小混混的饭碗,何况包房内还有九宝和“红辣椒”正在酣睡。于是,我从口袋里直接掏出了一张大团结,丢进了搪瓷缸子里。在那个“万元户”的年代,东北那旮旯,穷的要死,一张大团结不算少了。可让人奇怪的是,这四个人端着搪瓷缸子,站在我面前不走了。
“大哥,给的太少点吧……”“小白脸”的话让我明白了,我被人当成肥羊,要被宰了。
这下我有点发怒了,龙遇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落单保护两个小美女是真,可还没沦落到可以被几个小混混欺负的地步,这几个不知死活的臭驴马烂子把“北侠”当啥了。我冷笑着推开“小白脸”说道:“不就是要钱吗?……中!俺先上趟‘毛楼’。……”
我说完,就往厕所走,“小白脸”刚想阻止,但被另外一位眼睛上有道疤的年轻人阻止了。“刀疤眼”使了个眼色,暗示不要阻拦。他们四人互相配合行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心有灵犀一点通。“刀疤眼”的意思很明显,正愁没法让我乖乖的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谈谈,没想到我这么配合,自己主动跑厕所去。这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白白送财给他们嘛。不过,世事总难预料,谁是老虎,谁是绵羊,还不知道呢。
我摇摇晃晃的走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我再能打,也只是一个人,不是战神。既然是人,就不可能刀枪不入。我可以瞧不起那些小喽喽,但决不能轻视那些小喽喽。从古至今,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没有死在势均力敌的对手手中,反而被小喽喽做了,我可不想重蹈覆辙。我时刻警惕着身后四个穷凶极恶的恶丐,尽管我有“护花金刚”的绰号,但毕竟是凡夫俗子,若是不小心挨上两刀,一样要挂。厕所越来越近,我的呼吸开始加重。我知道,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了。要么我先发制人,制住这四个恶丐,控制住局面,要么不管两个妯娌的安危,撒腿就跑。若是等到对方先动手,一拥而上,在狭窄的车厢内,血腥的激战,将不可避免。到时,鹿死谁手恕难预料,这是我绝不想看到的。
“你们几个‘瘪犊子’,给脸不要,敲诈勒索敲诈到俺头上来了,‘赛脸’呀!……”出来混的,只要你够狠,别人自然怕你三分。刚走到两节列车的连接处,我猛然转身,掏出插在腰间的手枪,狠狠抵在了“小白脸”的肚子上。黑洞洞冰凉的枪口,让“小白脸”皮肤发麻,大脑一片空白。火车之上,敢公然动枪的,实在不多,四位恶丐似乎没有想到我如此凶狠,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哥们儿,整个假枪唬谁……”“刀疤眼”反应最快,短暂失态后,立马恢复了平静。
“呵呵……和哥儿几个开个玩笑……”阴冷的笑容浮现在我脸上。我明白,这个时候只要我一软,那刚控制住的局面,立马就会失控。越是到了这个关键时刻,越要够狠,才能镇住对方嚣张的气焰。我把手枪缓缓的举起,重新插入了腰间,然后把手伸进口袋,似乎去取钱。就在“小白脸”盯着我的手时候,我猛然起脚,一个正踹狠狠踹在“小白脸”的脸上。
我脚上的力量,不是普通人能抗得住的。尤其对方在没有防守、防备的前提下,更是应声倒地,当场昏了过去。至于他身后的三位,“刀疤脸”比较冷静。他眯缝着双眼,掏出刀来虎视眈眈,而其余两位,则比较鲁莽,看到同伴被打躺在地,头脑一热,二话不说就冲上前来,和我拼在一起。不过,这俩人也太小看“北侠”了。来哈尔滨的这几年,我把家传武学与实战充分结合,出了名的单挑无敌。我根本不给两人近身的机会,一个滑步,右脚起脚侧踹,狠狠踢在了冲在最前方人的肚子上。我练的“无影神仙腿”套路,功夫全在腿上,脚力极重。而火车过道,本就狭窄,三个恶丐基本站在同一条线上,一人从前方飞了回来,其余两人难免遭受池鱼之殃。顿时,三个恶丐滚成一团,全部倒地。
“娘的!……你们这几个‘瘪犊子’,给脸不要脸,你们也不打听打听俺是谁?……”打完了,自然要恐吓一番,这是社会上的人惯用的伎俩,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会了。
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实在太出名了。东北道上的,不知道哈尔滨“八大金刚”中有个“北侠”的还真不多。
“你……你是哈……哈尔滨的‘北侠’?……”“刀疤眼”似乎觉得我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听到我满嘴的山东腔,再经过这一提醒,顿时冷汗淋漓,想了起来。可他想不明白:堂堂“北侠”怎么会孤身一人陪着两个女孩儿在火车上,为什么没有和“黄瘸子”在一起呢?人的名,树的影,知道了眼前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北侠”之后,四个恶丐犹如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在哈尔滨,得罪了警察,大不了就是逃跑,躲上两年。运气差,被暴打一顿,搬上两年砖。可要是得罪了“八大金刚”,那和得罪了阎王爷没什么区别。都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侥幸跑了,可家里人跑不掉,想不死都不行。
人都有私心,什么王八脾气一发,对手马上就俯首称臣,那纯属虚构。“刀疤眼”两只小眼睛转个不停,他不是思索立马求饶,投靠“八大金刚”,而是想着趁四人身份没曝光之前,赶快逃跑,找个地方躲上一阵,不了了之。反正他们四人都是小县城的小混混,“八大金刚”不可能为了他们大动肝火,兴师动众。不过,他也太高估自己了,“八大金刚”的为人,仗义、大度,压根就不会和几个混混计较。况且,我现在也没有功夫为这点小事大动肝火,“红辣椒”和九宝那边可别出点什么事儿。强者,要么受人尊敬、崇拜,要么让人害怕。我整了整衣服,看都没看四个恶丐一眼,摇摇晃晃的又走回了软卧包厢。走廊的打斗声,其实早就引起了车厢里乘客的注意,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人愿意多管闲事而已。列车员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在。我也不怕几个小瘪三报复,在哈尔滨这旮沓,他就是阎王老子,只要是道上混的,想要惹“八大金刚”,先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斤两。
人都有自尊心,即使下三滥也不例外。逃跑的滋味,并不好受,那会让人感觉耻辱。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刀疤眼”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把场子找回来,拿刀和我拼命,那真的是小事变大事,没事找事,纯粹活腻了。“北侠”要真出事儿,那还不把“八大金刚”都引出来呀。何况,“八大金刚”中的三爷“黄瘸子”和几十个手下就在这趟车上。可就这么算了,那也太窝囊了。这叫什么事儿呀,打劫不成,反而被人暴扁一顿,太郁闷了。四人一声不响的抽着闷烟,既无法离去,也不方便老呆在厕所门口。
“各位旅客请注意了,伊春站就要到了,请携带好你的行李……”我刚进入软卧包厢,叫醒还在酣睡的“红辣椒”和九宝,车厢内的喇叭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