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经常到我梦里来，皮毛是亮晶晶的橙红色，泛着温柔的光，鼻子噘得老高，滴溜转的眸子里隐隐显出紫色，也许藏着两颗神秘的星星。

那是一只小狐狸，我梦见它时，它总是骑在一辆绿色的单车上。

树林里有一条马路，不知什么时候修的，不知道谁修的。它踩在脚踏板上一下一下蹬着，不紧不慢地往前骑，挺着脖子直视前方，丝毫不着急的样子。

那个树林很安静，显得马路很宽，那儿的天也没有灰的霾，只有蓝色和白色。偶尔，空气有点干。

小狐狸闻着空气里干涩的味道，想起之前生活过的那个树林，那里的天是灰蓝色，空气里带着潮气与海腥味。

它很久没有闻到海的味道了。

我梦中的是个早晨，它顺着马路径直往西骑行，背着太阳的方向。天还未大亮，它搭在车把上的毛爪子小心地控制着方向，如果撞上四个轮子的大家伙可不是好玩的。

每天早上往西走的时候，它总是耷拉着毛，它整个白天都要在西边的一棵大树上度过，有25层楼那么高。

那棵树上比马路上更暖和，却也更干燥。小狐狸有时候觉得嗓子直冒烟，要喷出火来，它的尖脸涨得通红，和它橙红色的毛一样红。

它想从树上冲下来，骑上绿色的单车风一样离开，远远离开，远离这棵高大的树，远离这片树林。

可是它只是这么想想。

这只狐狸从哪里来呢？它的单车从哪里来呢？

有个叫王小帅的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叫青红，住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她喜欢甩着齐耳短发、骑着单车到处跑，骑过小镇的青色石头路，骑过小河边的嫩绿堤坝，留下一串铃铛响和比铃铛响更美的笑声。

后来她就不怎么笑了，她想和一个男孩在一起，想骑着单车离开小镇，想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乡。她的家乡在美丽的大城市，她不想待在乡下的工厂里。

最终，单车再也没人骑，靠在院子角落的杂物堆里。很久以后，落满了土色的土。

小狐狸的单车是青红的单车吗？

傍晚的时候，我梦见小狐狸骑着车往东走。树林里一点点黑下来，树干、树冠、灌木丛一点点变得黢黑，小狐狸橙红色的毛也暗淡了。

它躲在黑色里一下一下踩着车，别的动物看不见它，只听见单车发出轻轻的“咔拉咔拉”声。小狐狸开始觉得空气湿润起来了，嗓子不再干得冒火。

每到一个僻静的路口，会出现有时红、有时绿的星星，很大颗，一闪一闪，悬挂在黑色里。它便在黑暗中翘起嘴角，噘着鼻子吹口哨。

有时候，它会一直往东，一直往东，吹了七次口哨之后，到达一处有很多台阶的大房子。那房子的大门，放着幽幽的黄光。门口有个棕色木屋，窗口露出一只扎红头巾的猫头鹰。

小狐狸走过去，踮起脚递给它五块钱，猫头鹰就睁开一只眼，在旁边的水龙头上挤牙膏一样挤出一只粉红色的甜筒。这是冬天，甜筒是冰凉冰凉的，可是很甜，甜到心里。

小狐狸举着甜筒推开放黄光的大门，里面很大，有浓郁的玉米花的香味。它看见左边一排木墩上坐着好多叽叽喳喳的兔子松鼠浣熊，在说些什么呢？它没有听清。

小狐狸朝右边靠墙立着几只大蘑菇走去，在一只最高个儿的花蘑菇前，点了几下，蘑菇伞盖下面立刻吐出一片爪子大小的纸片。纸片上写着：x点x分、x排x座。

它拿着纸片走进一间黑房间去了，悄悄在最后一排坐下，看见前面有个巨大的长方形的屏幕亮起来，有东西从那亮屏幕里钻出来了。

是什么？是一只橙红色的小狐狸，骑着一辆绿色的单车……

这只狐狸从哪里来呢？它的单车从哪里来呢？

有一个叫杨德昌的台湾人，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条街叫牯岭街，街上有个少年也骑着一辆单车。他从金色的麦场里走过，从绿色的斑驳树荫里走过，从黄色的闹市路灯下走过。他黑黢黢的脸上有亮晶晶的眸子，他的身旁有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女。

后来，少年的眸子里的星星暗淡了，他身边的那只手电筒不见了，单车侧翻在地，少女的衬衫染上了红色。

再后来呢？少年家里的收音机修好了，又传出了广播员好听的声音，可是他的单车哪里去了？送给小狐狸了吗？

前几天，小狐狸又到我梦里来。它骑车的时候背上了一只黑色的盒子，竖长的盒子，比它的头还高。

这时的它骑车就更加小心翼翼，担心下车不方便，担心弄坏盒子里的东西。路上的好多动物向它都来好奇的眼光，一只背盒子的狐狸看起来真是太奇怪了，像是一个来自古代的道士。

小狐狸不说话，闻着冬天空气里干涩的味道，伸出爪子拽拽毛线帽子遮好耳朵，继续在每个路口吹起口哨。

我在想，那只盒子藏的是什么呢？

是青红的头绳吗？扎起头发就会露出雾气后的脖子？

还是少年的手电筒？打开来就发出温柔的光，能够温暖整条街？

是一把剑吗？利刃刺进黑黢黢的夜里，把黑幕刺破，天就亮了。

是一把小提琴吗？琴声响起来的时候，就不必带帽子了，天就暖和起来了。

还是……

如果你也梦见过那只骑单车的小狐狸，替我问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