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记忆——女人篇 (1)小女子

1969年初到1971年底,我曾先后在陕北的两个小山村插队。插队期间,我们女知青与当地的婆姨女子接触最多,与她们结下了不解的情缘。由此也产生了一段段或有趣、或温馨、或感人、或难忘的小故事。

第一篇 小女子

我插队的第一个村有一家姓李,他家有一个女孩,十五六岁,因排行最小,家人都称她为小女子。小女子模样长得非常俊,白皙的脸庞上眉清目秀。乌黑的头发,洁白整齐的牙齿,就是身材较瘦小,可能是年龄小,没长成的缘故。从模样举止上看,她没有一点农村人的土气。常穿一件粉红色的小袄,干活热了时脱去袄,是一件白底碎花洋布衫。不管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那么合身好看。她生性活泼,爱说爱笑,身上充满了朝气。

69 年夏初的一天,队里的妇女在一起锄地,小女子边锄地边大声唱歌,一点不害羞。她的嗓音甜甜的,沙沙的,旁人听了,立刻会联想到颜色鲜红、味道甘美的沙果。她平时干活歇歇时从不闲着,总是和身边的女孩打闹。比如,她会突然抢走你的一样东西,目的是让你追她。 她在田梗上跑啊,笑啊,老远就能听到她的笑声、看到她追逐打闹的身影。

妇女们背后说她疯,有的还当面逗她说:就你这疯劲,要是寻了婆家,还不得天天挨男人骂、把婆婆气得半死?她嘻嘻笑着说:那我就不嫁!那天她与同伴开玩笑,二人又追逐起来。我朝她奔跑的田埂望去,只见在碧绿的田间,她咯咯咯的边笑边跑,齐耳的短发随风向后飞扬,笑声在田间荡漾,那花布衫在油绿的庄稼间飞舞,那场景就像一幅生动的山水画,那幅画长久地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中。

樱桃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妇女到较远的一块地去锄棉花,那块地附近住着我队的一户姓付的人家。这付家不知为什么,住得离村子较远。歇歇时,我们全体去付家寻水喝。一条长长的小路通向付家的院子,我们看到,付家的院落周围栽了不少树,其中有不少果树,全都结满了果实,不过多是青绿色,且个头小小的,没长成熟。快走到院子时,路旁一棵结满了果的樱桃树,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那满树的樱桃像一颗颗珍珠,白里透粉,即将熟透,把树枝都压弯了,煞是诱人。付家的女主人正在家,是个50多岁的老婆婆,因为她女儿小名叫莲儿,所以人人都称她为莲儿妈妈。她见我们这么多人到她家,恐有人摘吃她家的果子,就拿着针线活走出窑门,招呼大家在院里坐下。这样一来,她可以边拉话边照看那些果实。她边纳鞋底边说:果木们还没成熟,现在吃就糟蹋了,等果子熟透了,都到我家来吃。

我们在付家歇了一气,其间有喝水的,有解手的。小女子走近我,偷偷塞给我一把樱桃,小声说,万不要让莲儿妈妈看见。我瞅准莲儿妈妈没注意的当,一会一个地吃完了手里的樱桃。等我们歇罢,站起身离开时,莲儿妈妈客气地送我们到院边路口。刚才她一直在窑门口坐着,这起身一走,无意间看到了一个板凳旁的樱桃核。再仔细一巡视,见刚才每个人坐过的板凳旁都有核。她气急败坏,连声呼喊:可惜呀!糟蹋了!不是不让你们吃,还没长熟呢!我们一个个掩着嘴笑着,离开了付家。又路过樱桃树时,我看到刚才还挂满果的树枝,有好几枝变成光秃秃的了。过后才知,是小女子假借解手时干的,她摘下樱桃后,将果实藏在脱下的衣服中,并偷着分给了每个人一把。

花椒

秋天摘花椒,花椒树长满了刺,边上的还好摘,中间的就够不着了。老乡们在树杈的中间横上放几根粗圆木,人站在上边就可以摘到各个枝杈上的果实了。但是中间的还是很不好摘,毕竟周围都是刺,人稍不注意就会被扎。那天队长让我们妇女摘花椒,小女子抢先登高钻到了树中间去摘。中间歇歇时,她走到我面前,笑着说:秋秋,让我看看你的牙白不白?我不经意地张开了嘴。她说再张大些,里边的牙我看不到。我就又往大张了张。她瞬间将藏在手中的一把花椒塞入我口中,没等我反映过来,早已跑开了。我吐出花椒,嘴里麻得像打了麻药。要知道,她塞进的是刚摘下树的新花椒,且不止 10 粒 8 粒,气得我忍着口中的麻木去追打她,她见我追来,哈哈哈地笑着,围着花椒树边转边跑,还隔着树笑着问我:滋味美不美?真让我哭笑不得。

压饸饹

70年夏,知青搞五七大军合并,小女子得知我们要去其他村落户,将永远离开这个村,伤心地哭了。我们临走前,她请我和女友们去她家吃饭。她大多年前就去世了,娘也在两年前去世,她上有 4 个哥哥都已成婚,最近她刚与最小的哥哥分了家。因此自己单独支一个灶。那天她请我们吃的是压饸饹。她事先和好了一块白面,我们聊了一会后,到了吃饭的点。她烧开了锅里的水,让我们帮她把饸饹床架在锅台上。说到饸饹床,是用胳膊粗的方木做的、外形像板凳、结构像铡刀和舂米器,是压面条用的专用工具。小女子上了灶台,坐到饸饹床上的一端压起来。白花花的面条慢慢地落入热锅中,我们有帮她烧火的,有帮她和拢面的,一会就吃上了。她自己却不吃,光笑着看我们吃,还不停地给我们往碗里添加佐料。我们让她也一同吃,她说我吃过了,我们不信,说这刚到吃饭的点,你怎么就吃过了呢?她怔了一下,立刻机敏地说,我刚才在阿嫂家吃的,我哥吃罢饭后要去公社打灯油,她家今日的饭就早了些。我们似信非信,还要追问她,她用别的话岔开了。那顿饸饹是我吃过的饸饹中,最好的吃的一顿,那筋道的面条、那经过料包煮过的、散发着浓浓的花椒香味的面汤,还有那自制的酱香,辣椒油香,葱花香,都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在陕北,当地老乡平时吃的面条,多是 7 分豆子 3 分麦子,混合磨成的豆面,即使在新麦下来后,家里也不舍得吃一顿净白面,只有在过年或家里来了贵客,才做一两顿净白面吃。小女子把我们当贵客送行,这顿白面压饸饹中,凝聚了她多少深情厚意,只有我们知道。

陕北记忆——女人篇 (2)疯女子
陕北记忆——女人篇 (3)李桂枝
陕北记忆——女人篇 (4)香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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