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林
历史没有规律,主要在于它不可重复性。我想这也是历史学作为人文学,而不是作为社会科学的原因。按照我们所了解的,任何一个历史事件、任何一个历史人物、任何一个历史进程,都不可能是相同的。正如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所说的那样,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这些感悟是我阅读美国历史学家梅天穆撰写的《世界历史上的蒙古征服》后产生的。梅天穆是美国北乔治亚大学文学院教授、副院长,主要研究领域为蒙古帝国史及军事史,著有《蒙古战争艺术》《蒙古的文化与习俗》等。《世界历史上的蒙古征服》作为他在蒙古帝国史研究领域的重量级著作,在全球史的视野下,描绘由成吉思汗推动的欧亚文化交流,以及蒙古各汗国陆续崩解后,一个新的欧亚世界的产生过程。
梅天穆认为:“考查蒙古帝国或者任何一个国家政体或民族的影响时,都必须辨明如果没有某个特定事件的推动,是否同样会发生变化?”因此,该书重点讲述蒙古在军事革新、国际贸易、世界宗教传播以及技术和思想扩散的催化作用。而且,作者也强调:“我们也必须谨慎,不能在间接影响上走得太远。”
这是在我们评判历史时时常出现的现象:后面发生的事,往往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我们对较早发生的历史事件的看法。这一点,对蒙古帝国史而言也是如此。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里,对蒙古帝国的评价主要是负面的:虽然它开创了一个空前(很有可能也是绝后)辽阔的帝国,但那是以中国、波斯、阿拉伯及东欧等诸多古典文明的大规模破坏为代价的。
之所以出现这种评价,主要反映在它的奠基人成吉思汗身上——他常常被历史学家谴责为嗜血好战的野蛮人,就算有值得歌颂的地方,通常也是作为一个伟大的征服者。然而,这种看法已被视为过时,取而代之的,是将“蒙古西征”视为“全球化”进程的最早开辟者,成吉思汗也从世界征服者变成了一个具有全球视野的伟人。
这似乎告诉大家,围绕我们多年“蒙古西征”的迷团,今天终于揭晓了。当我们翻开《世界历史上的蒙古征服》时,引人注意的一点,就是此书原本就是应“全球性”丛书主编杰里米·布莱克邀约而写的。梅天穆对这一历史的认知,出发点在于他认为“除了刚过去的200年,我想不出哪个时代能将世界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正如英国历史学家韦尔斯在《世界史纲》中所言:通过中国人所发明的罗盘和纸张,在“蒙古西征”及对东亚财富与文明不断增长的知识的刺激下,“大西洋边缘”的精神、体质、社会的活动才有了这次惊人的迸发。
例如,1294年,蒙古人在中东建立的伊儿汗国开始用雕版印刷纸币,印刷术便由此传到了欧洲。当年在蒙古人与阿拉伯人的战争中,火药和各类火器被大量使用,这项技术也就被辗转传给了欧洲人。至此,中国的“四大发明”就在欧洲聚首了。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兆资本主义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
虽然“蒙古西征”对于欧亚大陆造成了深重的灾难,但也带来了全新的机遇。欧亚大陆畅通无阻,初现“全球化”的雏形,物质和信息的广泛交流,封建强权处处被摧毁,民众迎来了一波观念拓展和个性解放,这都为文明发展创造了条件。
如此分析,我到觉得,“蒙古征服”所起到的作用与“丝绸之路”非常相似。按照如今许多国内历史学家的观点,“丝绸之路”也是当下“全球化”的前身,促进了货物、思想、宗教、人群和文化的交流互动,只不过对成吉思汗而言,需要抹去其中的血腥与破坏才能专注于“交流”层面,或是像梅天穆这样运用修辞手法,将“征服”直接等同于“交换”。
事实上,蒙古帝国可以作为欧洲、中东、东亚、中亚甚至南亚的一部分来加以考察。但如果历史学家们这样做的话,可能是“只见树木而不见森林”了。“蒙古西征”对于各个地区的影响当然是巨大的,但蒙古帝国在根本上是一个跨洲际的整体,这些地区被共同的线索联系起来。如果无视“蒙古西征”的历史事件对欧洲和亚洲历史的影响,就会导致对蒙古帝国这一复合体的低估。
我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史学爱好者,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读者,对于像《世界历史上的蒙古征服》这样的书,我在阅读时只是跑马观花,懂得一点皮毛而已。对于梅天穆所宣称的“蒙古人开创了全球化进程”,那个“全球化”和现代人所说的“全球化”真的是一回事吗?我不敢苟同。不过,既然梅天穆是受“全球性”丛书主编之邀撰写的,那么,该书将“蒙古西征”贴上“全球化”字样,似乎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