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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京城西郊外,住有一少年神童,名唤白弘毅。他三岁识千字,五岁诵诗三百,七岁熟读儒道经典,八岁通文墨,十岁善属文。现下不过十二三岁,已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才子了。
这日,弘毅参加完曲水诗会,拔得头筹后,告别众才子,匆匆往家赶,见过母亲,详禀了诗会情形,博得阿母喜笑颜开。
“这是备好的生辰贺礼,去吧!”白母最知儿子脾气禀性,要拘是拘不住的。
何况青梅之谊,尚书之女,想她白家不过一破落户,若真能与隔壁成为儿女亲家,也是她家高攀了。她又何必阻住儿子呢。
弘毅拜谢过母亲,提着礼物,眉眼含笑,转身去了隔壁。
生辰宴早已备好,莹儿却泪水涟涟。
“毅哥哥,带我去找阿耶,好不好?”莹儿趁阿姨不备,悄悄求弘毅。
弘毅明知不妥,却不忍心拒绝,犹豫再三后,悄悄带莹儿出了门,沿着曲水,直奔延远门而来。
落日余晖尽,暮色逐渐沉。如棋盘的京城,送走了又一日的繁华,慢慢进入静夜模式。闭门鼓响六百下,十二道城门一齐关闭。
延远门外,弘毅陪着莹儿,自西向东,伴着暮色,一路奔跑过来。
今日是莹儿十二岁生辰,着一身喜庆红。她要迎的阿耶,正是礼部尚书崔睿渊。
莹儿生母云氏,乃定山王之后,亦是先皇后嫡亲的妹子,自幼与崔睿渊定下了婚约。
后云家因卷入朝堂争斗,除却先皇后得以保全外,其余数百口,或流放,或充官伎,或弃市。一时间,功勋卓著的云氏一门,树倒猢狲散,忽喇喇大厦倾。
崔睿渊迫于家门压力,抗争无果后,只得改娶高门郑氏女。自此后,云氏成了他心中的意难平。几经辗转,又得郑氏默许,崔睿渊纳云氏为外室,养在京城西郊的一座普通民宅里。
时光荏苒,因护卫周全,总算相安无事。
数日前,崔尚书看着玲珑剔透的莹儿,又饮了几盏淡酒,心中说不尽的欢喜,遂轻易许下承诺。
待莹儿十二岁生辰,他会亲自回来庆祝。
得阿耶许诺,莹儿欣喜地记在心间。自此起,她是日也盼,夜也盼,恨不得生辰即刻便到。
生辰这日,莹儿早早起来,央阿娘帮自己打扮停当,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她从辰时开始等,等到了午时,眼看要过申时,却迟迟不见阿耶回来。
夏日天长,长不过莹儿的孺慕之思。
趁云氏不留意,莹儿拉上弘毅,偷溜出家门。她听阿耶说过,每次来家,他都会走延远门,再过曲水,很快就能到了。
眼看延远门到了。厚重的城门竟“嘎嘎吱吱”地关上了。
“等一等,我阿耶还没出来!”莹儿急急地喊,见毫不奏效,急得直掉眼泪。吧嗒吧嗒——
许是跑得太急,莹儿那精致的小脸,变得粉嘟嘟红扑扑。就连顺着脸颊滑落的泪珠,都增添了几分可爱可怜的可人模样。
弘毅喘着粗气追上来,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
“毅哥哥,阿耶还没出来。”莹儿指着紧闭的城门说。委屈的失望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儿,扑簌簌流下来。
弘毅心疼莹儿。心急之下,才发现跑得急,连手帕都不知落哪去了。他抬起衣袖,慌乱地帮莹儿揩泪。
莹儿抽抽噎噎,“毅哥哥,阿耶,是不是不要莹儿了?”
弘毅没有阿耶。听母亲说,他的阿耶做过太乐丞,也做过县尉,可惜任上病死了。
“莹儿妹妹,别怕,我阿耶不要我,你阿耶不要你。等我做了官,出息了,我要你。”
这话似乎起了点功效,很快又失了效。莹儿不甘心,跑到门边,使劲捶打。
门,冰冷冷的。城楼上,有人不耐烦地高声呵斥:“宵禁了,明儿再入城!再不走,就抓进大牢,有得罪受。”
弘毅拉住莹儿的手,没奈何地说:“莹儿妹妹,走吧,我们进不去的。”
夜空中,星子开始闪烁,刚圆过又微缺的月,漫洒下皎洁的光来,照着两少年回家的路。莹儿止了哭,任由弘毅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突然,莹儿停下,望着静静流淌的曲水发呆。
“阿耶带莹儿来过这儿。那是春天,到处开着花,很好看。阿耶抱着我,阿娘陪着,都可高兴了。阿耶还说,这曲水,弯弯曲曲,连着城里,直到他住的宅子里。”
弘毅没去过崔府。听阿母说过,莹儿的阿耶是尚书,要自己将来也做尚书做宰辅。这样可以住大宅子,可以光大白氏,可以济天下。
“嗯,你阿耶没骗你。”弘毅笃定地说。
“我好想阿耶。我要是这曲水就好了,就一直流啊流,流到阿耶身边去,问他,为什么不来莹儿的生辰宴……”
莹儿说着又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惊起水草丛中一只夜宿的白鹭,鸣叫了两声,扑楞楞地飞远了。她看着远去的白鹭,挣脱了弘毅的手,追了过去。
夜空中,七星渐成一线。
再说翊京一行,一路游山玩水,经历数月有余,这日才近西郊,正策马奔曲水而来。
“兄长,京城总算到了!”翊京扬鞭遥指,只觉京郊的水声太柔了些,不似安江拍打山岩,惊涛骇浪,浪卷如雪,壮人心怀。
正遥想之时,翊京隐隐闻得一声“噗通”,不知何物跌落曲水中去了。
“救命啊,救命啊……”青涩的少年声,惊慌传来。
翊京赶忙勒住马缰绳,“吁——”
不待长风停稳当,翊京已然跃下马来,施展草原逐兔的功力,几欲飞起般,朝少年声而去。
“翊弟,等等我们!”
三位义兄所骑皆为骐骥,奈何比之长风,终是逊色了许多。信马悠悠,尚算好些。一旦纵马驰骋,没有不落后的。此刻,暮色沉沉,翊京突然离马而奔,别是遇到了什么险事。
翊京不理义兄们的呼唤,继续奔去,很快,找到了因惊吓瘫在草丛道边的弘毅。
“是你在喊救命么?要救谁的命?”翊京急问,摇着几欲晕过去的弘毅。
弘毅只是哭,被摇得急了,才伸出一指,指向还有些许旋涡的水中央。
翊京来不及脱下外衣,一个猛子扎进了曲水,飞游过去,击起如雪的水花。不过须臾,已捞起溺水女娃,朝岸边泅来。
“莹儿妹妹,莹儿妹妹…… ”弘毅只是哭。
“小子,别哭了。瞧,人不是救回来了。”秦智好笑道。
秦勇也朗声笑,“京城的娃娃,就是比不上咱安州的。动不动就哭鼻子,真是没眼瞧!”
弘毅听闻被人嘲笑,忽然长了几根硬骨似的,立马止住了哭,放眼一望,见翊京已抱着莹儿,浑身湿哒哒的,早上了曲水岸边。现下正按压莹儿胸口,帮助排出呛进身体的曲水。
莹儿“噗”地连吐几口水,身体也有了反应。
“四兄,快过来瞧瞧这女娃。”翊京唤道,任凭身上的水流落地上,任凭溺水女娃紧抓自己的衣角。
秦智通医道,自然救治得法。
“这女娃也穿一身红,跟翊弟倒喜好相通。”秦智能开玩笑,说明莹儿已无大碍。
翊京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便懒得再多言语。
(节选自《思帝山》,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