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真实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
事情还得从我九岁那年秋天说起。
那年秋天,我的妹妹害了一次重感冒。当时农村缺医少药的,在家治疗了几天不见好转,母亲就带着我妹妹去徐州寻找我父亲。父亲那时在徐州煤矿里上班,医疗条件相对要比家里好些。
这样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母亲临走时怕我自己在家里害怕,特意让小姨来和我作伴。小姨是母亲的四妹,那时小姨的年纪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也早已不上学了。
小姨喜欢绣花。衣兜里永远装着五颜六色的花线和穿了根彩线的绣花针,或着也常见她从衣兜里拿出刺绣一半的鞋垫。为了能有更充足的时间来做她的针线活,小姨晚上就不给我做饭。让我傍晚放学去外婆家。待吃了晚饭,小姨就带着我回家。
对了,忘了说明一下。我和外婆同属一个村子,我家在村子的东头,外婆家在村子的西头。相距大约三里多路。这中间要经过我们村小学门口,再向前走要经过一片坟地。据老辈人讲,这片坟地有些年岁了,究竟是谁家的坟地村里也没有人知道,反正是年代很久远了吧!坟地里长满了野草和杂乱的灌木,还有几棵不知名的古树。我常在放学的时候看到三、两只乌鸦立在枯败的树稍枝头凄厉地聒噪,继而盘旋离去……。那情景感觉极像《聊斋》,怪吓人的。
我所讲的故事就发生在这片坟地里。假如没有这片坟地也许就不会有我此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了。
记得那天在外婆家吃过晚饭时天快黑了。可能大舅还有什么事要说,接着又耽搁了一会。外婆就赶紧督促着小姨带我回家。说话间外婆递过来一盏燃着的马灯。我下意识看了看灯罩里闪烁跳动火焰,又看了看屋外黑糊糊的夜空,心里有些惊慌。赶紧拉着小姨的手走出外婆的院门。
回家的路虽然不长,但那晚我感觉很遥远也很漫长。走了一会,感觉外面不是那么黑了,眼前的树木房子都能看个模糊大概的样子。天色已是很晚了,时令虽是秋天,路上也没有行人。我步履踉跄地跟在小姨后面,心里很害怕。
我和小姨经过村小学门口,快走到那片坟地的时候,我分明感觉眼前光亮了许多。一下子没有了黑暗,虽不能如同白昼,但四周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我瞬间没有了害怕的感觉。我不知道当时小姨是否也和我一样能看清四周,形如白昼。我不敢去问她。
忽然,就在我的前面大约两三米远的地方有一只红色的像猫但又比猫大的动物步态轻盈地走着。我赶紧说,“小姨,你看那是什么?”小姨像是什么都没听见,只顾走路。我就不敢再作声了。走到那片坟地边上时,那只红色的小动物一下子蹿到坟地里去了。那时我早己没有害怕的感觉,像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驱使着我,就鬼使神差地跟着过去了。走着走着忽然间就看到了一间间灰色的青砖房子,错落散开,虽然不怎么高大上但也精巧别致。我思索着这里几时建造的瓦房?以前上学放学怎么没见过呢?正想着,在我面前突然燃起一堆火焰,一位身穿红色衣服的女子正在火焰边上漫妙地扭动着舞姿。舞很美,能让人联想到"寂寞常娥舒广袖”这句诗,人更美,用"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来形容最贴切不过。我正诧异间,远远地听见小姨急切地喊我,我心理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眼前一下子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青砖的瓦房,燃烧的火焰,跳舞的红衣女子,一切都不见了。我这才清醒原来自己正站立在这乱坟场地里。齐腰深的野草被一阵风吹过呼拉拉地发着响声,顿时我感觉自己头发都直立起来了,大气不敢喘一下。焦急,恐惧,惊悚的心情使我"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扭头,转身,朝着路边那盏微弱的灯光奔跑而去。
小姨抓住我的手拼命往家跑,那盏马灯被摇晃的"吱吱”作响。到家时,小姨说,"你走着走着怎么就不见了呢?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应?”
我说就听见你喊我一声,就答应了。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把刚才看到的讲给小姨听了,小姨说,到外面可别乱说,往后可不敢再走夜路了。
天明时,小姨说我烧了一夜的热,可把她吓坏了。她起床熬了姜汤给我服下,天快亮时才好的。小姨说的这事,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两个星期后,母亲带着我妹妹回来了。
小姨就把我经过的事给母亲说了。母亲先是惊讶,继而惊恐。赶紧用手摸摸我的额头,捏捏我的胳膊和腿,在确保没有什么问题后说,那地方不干净,撞鬼了。以后可不能再走夜路了,这事遇上胆小的非吓死不可,真是的……。
又过了两个星期,正好赶上八月十五。夜里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门轻轻地开了,那位红衣女子就站立在我的床前。我清醒的很,心里明明白白,就是全身不能动弹。那位红衣女子长得真是美丽好看,在我当时九岁的年龄里认为她仿佛就是仙女下凡一般,从没见过如此美丽,大方,喜笑盈盈的女子。
“先向你道个歉”,她说,“那晚吓着你了?”
我努力的点点头。
"别怕,我不会害你的",她说,“我知道你今年九岁,又是个男儿身,九是最大的数,那晚你助我渡过最后一劫,真的好好谢谢你。”
那时,她说的这些话我根本不懂,只是听她说。
"我要走了”,她说,"别的也没什么送你,我只有两块糖送你"
在那个物质溃乏的年代,两只糖块已是很诱人了。
“来,我先剥一块送你嘴里”,她说,“这一块放在你左手里攥住,别丢了”。
我看见她剥落下来的花绿色的糖纸轻轻地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在我的床前。
"姐,——我还能见到你么?”我怯声问道。
她脸色突然间红晕了,说,"你今年九岁,三十年后,你三十九岁,我那时三十岁。在离你家西南方向三十里有一个集镇,你我还有缘再见一面。千万记住,当你听到有人喊你乳名的时候你若能快速答应,或许我们……"
"那是什么村名"?我急切问道。
"暂时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村名,”她说,“只知道那是十二属相中的一种食草的动物,却常年累月地静卧在园子里。能否找到就看你的造化了”。说话间我听到远方传来几声雄鸡打鸣声。"不行,我得走了。”她说,“后会有期吧!”
梦境到此,我忽然醒了。
感觉左手里攥着一块糖,用舌尖舔舔嘴唇,还真有一丝甜甜的味道。
我摸索着划根火柴,点亮油灯,床前那张皱巴巴的花绿色的糖纸赫然而在。
这件事基本占据了我少年时代的心理。太惊奇,太震撼,太不可思议。我从来没向任何人谈起过,包括我的家人。假如我说了,十有八九别人得说我是神经病。
有时我也会想那个在坟地里,火焰边跳舞的红衣女子是不是真的呢?假若不是,为何又要让一个九岁的少年遇见呢?
时尘荏苒,岁月如梭。人生纷扰繁琐的世事冲淡了所有的记忆。这一切也许应该在遗忘中沉寂下来,或者这就是一个未完成的定数,等待着让你遗憾终生。
今年秋天,秸杆禁烧工作我被分到石羊村。来到石羊村第一天正赶上逢集。看着时间尚早,我就把携带的行装放在村部,拿着手机到集市上随便走走。
先去了石羊小学。在校园里拍了几张"石羊”照片。然后来到大街上,人很多。远远看见石羊教堂这硕大的建筑,很巍峨。紧走几步来到跟前,驻足举目,房顶那鲜红的十字架在秋日的骄阳下泛着耀眼的红光。仿佛又是记忆深处的某个细节,却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正当我举起手机想拍摄石羊教堂的时候,十分清楚听见身后有人在喊着我的乳名。我心里一惊,这地方能知道我乳名的不多。于是赶紧循声望去,在街南侧的人群里,一位红衣女子正拼命地朝我招手,不断地喊着我一的乳名。
在我的记忆里根本不用搜索,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多少年前在坟地火焰边跳舞,在梦里送我糖块的红衣女子,她依旧那么年轻,美丽。
看着她焦急的面孔,我赶紧跨步过去。谁知一辆运粮食的汽车刚巧堵在我面前,前后左右都有不可越过的障碍物,将我牢牢困住足足九秒钟。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不会知道这九秒钟如同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运粮车过后,再看路南那地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早已没有那红衣女子的身影了。
我即刻打开手机,显示:2017年9月30日12时09分。
屈指算来,今年我刚好三十九岁,距离我九岁那年整整三十年。离我家西南方向三十里集市,十二属相中食草的动物,常年静卧在园子里,这不就是"石羊"村么?
三十年间,岁月冗长而遥远,三十年间,事如春梦秋风般来去匆然。也许,她的印迹早已留在那位懵懂逸恋的少年心里,而非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