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旧居拆迁,群里有人专程跑去拍照,这是上海仅存不多的在市中心的就里,承载了一代上海人的生活,也包括我的外公,老一代多少有些念旧,我把照片都存下来了,算是留作一个纪念。
我的外公已在前些年在宁波故世,他活着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居住在此,旧里一楼朝北的一个亭子间,在我童年的印象里,那个亭子间无比潮湿阴暗,永远见不到阳光,只有公共厕所。那个时代人人都居住困难,外公每周来我家吃饭,然后回到亭子间,他喜欢看戏,小小收音机里吱吱呀呀的京剧也许是他最大的爱好。
自我有记忆起,外婆和舅舅就常年居住在宁波。退休之后外公回到宁波,算是告老回乡,最后他是在宁波去世。
回老妈家的时候,聊起老房子,老妈给我讲了外公的故事,那是我所没有经历过的一个时代,如果要写家族史,那事实上是一个无比悲壮的年代之中,一个普通家族的命运。
我才知道,其实外公并不是宁波人,外婆和二个舅舅也都不是,他们最早都是生活在上海的,也有自己的房子。那时,外公在电镀厂做财务,老实巴交一介书生,育有一女二子,一心只想过好小日子。
60年,迎来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每个中国人都在经历忍饥挨饿的日子,城里人也一样。到了最后实在撑不住,每个工厂提出分拨一部分名额下乡务农。那时的城里人没人愿意下乡,最终厂里逼着最老实的外公下乡,百般无奈之下,外公外婆把上海房子上交国家,带着二个舅舅来到宁波乡下,留下我母亲,从此寄宿在外婆的妹妹家里。
外公本是一介书生,什么农活都不会干,分配到宁波乡下务农,他自然是不会种粮食的。这期间他应该是受了不少苦,日子过的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不断申诉,把情况反映到上级。最后上级终于同意外公回城,重新分配工作,分配住所,就是这样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朝北亭子间。可也只有他一个人的名额,我的外婆和舅舅,自此永远留在了宁波。
此后几十年间,外公始终都在上海工作,每月发了工资,当作生活费寄往宁波。外婆在宁波务农,拉扯二个舅舅长大。只有每年逢年过节才是团圆之日,或是外公回宁波,或是外婆带着孩子来上海,一家子在上海团聚的时候,都居住在这个亭子间里。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几十年,直到外公退休,告老回乡。彼时,我的二个舅舅已经在宁波娶妻生子,而我母亲则在上海成家,虽是从小寄人篱下,她并没有经历过下乡的日子。
若干年之后我开始翻看历史资料,那三年风调雨顺,并没有任何的天灾,所谓三年自然灾害,事实上都是人祸。
我们这一代已经很难想象当年上一代的日子有多苦,如同我们无法改变历史一样。那些教科书上写的那些两地分居,永隔一江水的故事,就真实发生在我的家族,并且从此改变了一个家庭的命运。我无意评判历史的功过是非,毕竟时代的车轮在滚滚向前,而这其中走过的多少岔路和错路,却是由中国的普通人民在为此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