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池塘
家里只有我和奶奶,我俩相依为命。爸妈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
我身体不好,在家里一坐就是半天。奶奶给我买了笔电,把它放在我床前,没事的时候我会写一些日记。奶奶十分疼爱我,一日三餐做得非常可口,我总是吃多,都有些胖胖的啦。
我和奶奶住在丘陵上,其实这里有许多房子,里面还没有住人,大概都出去打工了。我身体稍微好一些的时候,会和小白在这些房子里做游戏。小白是奶奶从外面带回来的卷毛狗,它最讨厌和我玩躲猫猫,奶奶说它太老了,鼻子失灵了。经常,我只能坐在阳台里,电脑放在桌上,小白就耷拉在脚边。
奶奶在屋后的菜地忙活,她总是为我变着花样做饭,至少有两周,我吃的菜都不会重样。有时候我实在不想动,奶奶就会一勺一勺地喂我吃,吃饭于我也十分痛苦,牙齿痛,脸庞痛,太阳穴痛,额头也痛,鼻子似乎也坏掉了,闻不到饭菜的香气。
小白鼻子到底比我灵敏一些,奶奶也会喂它吃饭。可是小白从来不吃,毕竟狗和人不同。我吃饭的时候,小白就待在门前池塘旁边,看也不看我,也不叫唤,直勾勾盯着水里的游鱼。
“不要去池塘呀,水里有怪物。”
我连连点头,也吃饱了。
“奶奶过几天要带你去迎亲。”
“迎亲?”
“嗯。”奶奶收了碗筷,过了一会儿把拖车找了出来,她用的是那种可以无限加长的拖车,可以放置无数的东西。我瞧上面堆满了新鲜玩意儿,可是阳光刺眼,什么也看不清。
二 小男孩
过了几天,前面一直空置的别墅来了一个小男孩,他穿着黄色的T恤,抱着皮球站在我家门口,眼巴巴望着我。奶奶还没有回来,我玩性一起,就爬了出去。
小男孩把球踢向天空,顺着直线往天上去,我抬头瞧,球半天也没落地,大概他力气太大了。小男孩急得直哭,我安慰他,“往天上踢的东西,都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这样。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和除了奶奶以外的人说话,我对他好奇极了,“你爸妈呢?”
小男孩嘟哝着,“他们都出去打工了。”
“这一点我们一样哦。”我费力地微笑,脸僵僵的。因为我又感到了虚弱。
我继续和小男孩聊天,他说他这周特意回来的,就是想见到爸妈。我想我依稀听得见他说的话,渐渐地,我感到越来越虚弱了,直接晕了过去。
一觉醒来,似是黄昏,我睡在自己的卧室里。客厅里传来小男孩和奶奶的对话,不是十分清晰。我想起床,可是被褥太重了,大约我吃得太胖,爬不下去。床单是大红色的,血一样的红色。我觉得挺好看,就又躺了一会儿。
奶奶过来敲门,叫我下床,可以去迎亲了。小男孩又回了前面的别墅。我环视一周,没有找到小白。
三 迎亲
奶奶将我放在第一节拖车上,她殿后,前面三匹马儿拉着拖车,我们便顺着大路往西启程。
远处天际灰白白的,显得太阳非常耀眼。两侧的田野有许多农人劳作,弯腰插秧,除草驱虫,已然夏天。路两旁栽植着高大的杨树,也有白蜡。有几个小孩儿在林间跑来跑去。
我忽然看见一对格格不入的男女。他们似乎是从古高丽来的,男人戴着乌纱帽,女人穿着黄色的裙子。
只是那女人快要死了,男人却没有救她,而是掀起了她的裙子。奶奶也发现了,她叫我赶紧扭过头,不要看。
我听话地挪开视线。说来也怪,就在我扭过头之后,那两人就不见了。
“这两人跑错地方啦,奶奶叫他们走了。”
这极寻常。前两天家门口来了一个白衣服的将军,长得还挺好看的,穿着银铠甲,乌发长长,可俊容惨淡,后来奶奶似有若无提起,那人在等待他迟迟未归家的兄弟。
其实我还有一个法子知道这些异客的消息,就是去蹲门前的池塘。我只要动脑子想一想,水里的现象就会映出来。可是每次都会被奶奶抓现行。
我和奶奶的迎亲队伍一直往西走,走啊走,走啊走,一直踏上了柏油马路。车来车往,马儿小心地靠边行驶,我坐着无聊,就瞻前顾后地看来看去。货车,皮卡,轿车,拖拉机,轿车,皮卡,货车,没什么特别的。
走到了十字路口,北面方向有辆装沙车横在马路和土路之间。一圈人围着沙车。我扭头找奶奶,却发现拖车无缘无故断掉了,奶奶过了一会儿才撵上来,我指着断处问她怎么回事。
奶奶笑我,向北指着那辆沙车,“傻孩子,这是阴阳分界呀。”
我点点头,不是太懂。奶奶继续解释,“马路的边界,就是生死分界,他们离开马路的那一端,就会从阳间消失。我们今天就是在迎接这些人。”
我有些明白了。便坐在车上看着赶来的人们。
四 高丽男女
人们从奶奶手里领完了东西,又各自散去。奶奶和我也要回去。路上没有灯,可我依然看见田野里还有人在劳作,奶奶说,他们都是负担不起住房的人,哪天做完了工,就可以住丘陵上的房子了。
奶奶还在我耳边说话,我看见了白杨树,又看见那对古高丽男女。女人靠在树上,男人抹了她的脖子,鲜血喷了老远,女人还没有仆地,男人就把女人翻了个儿,掀起了她的裙子。
男人做完了走开,女人贴着树站了一会儿,接着又往前走,似乎在追那个男人。黄色的长裙全是血迹。
我真想不通,她死了怎么还能走呢?可是我的四肢有些发冷,眼睛在抗拒着四周的景象。
不知道奶奶有没有发现我的变化,很快我们就到家了,我先是玩了一会儿电脑,右手边斜对着里面的浴室。我不敢看,里面似有什么东西。一会儿又响起小男孩和奶奶的交谈声,奶奶笑得十分开心。我觉得烦躁极了,就回房睡觉。
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忽然飘了起来,是真正的飘了起来。我还在卧室里,只是床上的人换成了黄衣服的小男孩,奶奶正在和他说话,我努力想听清他们的对白,却什么也听不见。我朝着窗外望去,到处都是楼房,密密麻麻,根本不是之前的样子。
我知道有些东西不对劲儿了。
床上的小男孩继续躺着,他和我一样虚弱,可他之前并不是这样的。奶奶微笑着拿出一把刀,割开男孩的手腕,朝碗里放了一些血,溢出来的血染红了被单。她端着血出去,我也努力跟着她。
接着她把血倒进平底锅,又打开了橱柜。我瞬间呆若木鸡。
橱柜里有石头和蟾蜍,还有各种鱼卵,塞得满满当当。她没有打开天然气,只是往锅里丢东西,丢多少也没有数,满了就随它去,挤掉了就算了。
然后她开始往锅里吐痰,甚至将一边放着的铁桶里的不明液体倒了进去。大锅煮了许久许久,久到我快要忍不住,她才揭开锅盖。
满满一锅灰黑的怪汤。
奶奶忽然开口,她说,“你想喝吗?”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对我说话,只好不动声色,直到听见背后传来的小男孩的声音,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奶奶端着汤出去,小男孩牵着她的衣角,他们坐在我之前呆的阳台里。花园里怒放的花朵枯萎了,腐败之气随处飘散。唯有门前的池塘闪着幽幽光泽。
奶奶对小男孩说,“人,死了一次,可以再死一次。”
一丝恐骇传遍我的全身。不可能!我不可能听见她的声音!
“不要去池塘呀,水里有怪物。”
小男孩连连点头,也吃饱了。
“奶奶过几天要带你去迎亲。”
“迎亲?”
我正对着池塘。
五 尾声
我只记得我跳进了池塘,醒来已是凌晨五点。桌上的电脑早就黑屏,不工作了。偌大的办公室仅剩几个人守在桌前。
肩上多了一件西装外套,不知是谁给我盖上的。
我的腿麻了,朝桌子借力,才缓过劲儿。
“醒啦?”文周拍拍我肩头。
我点点头,还没从梦里回魂。桌位紧挨着透明的玻璃墙,大厦高企,烟雨朦胧,地面深不可见。
文周将手中的温水推给我,我自然不会喝,“男女授受不亲。”
他笑,指指我身上他的外套。
“你今天恐怕回不去了,城东山丘半夜塌方,死了好多人。”
我哦了一声,打算去厕所。不知是梦境,或是文周告诉我的消息,心里仍然有一丝惧意。
走廊里有早早过来做保洁的阿姨,她小心地提醒我,“前面有水凼,小心些啊。”
一丝恐骇传遍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