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每天都会准时去食堂吃早饭，点上两个包子，一杯豆浆，找一个没人打扰的角落，一个人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吃完。
在吃早饭前，他照例都会拿出一封信，仔仔细细地读上一遍，泛黄的纸面和磨损严重的纸张边缘可以依稀地辨认出，这是一个“老物件”。
这天，老人读完信后开始默默地抹眼泪。食堂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几个来的早的正在吃早饭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后便没有人再望向他这边。
这是老人换过的第五所养老院。在这里，他只认识了两个“老伙计”，一个前天心脏病突发已经走了。人到了他这把年纪，认识死去的人总比活着的人多。
这时，另外一个老伙计走过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这是何苦”。老人颤微微地拿着信，本想再说一句，但始终没有开口。信中的内容，世上也只有这一个老伙计知道了。两人默默吃早饭，再没有一句话。
吃完早饭，两人照旧去院子里散步，然后各自回房，期间不停叹着气，再没有过任何地交谈。
第二天，老伙计照例去食堂吃早饭，点好餐后，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安静地等他。想到老人吃早饭前还会把那封信读一遍的情景，他就叹了一口气，想到了自己荒唐的五十多年前。
那个时候，他家在当地是首富。但自己跟人赌博，在一夜之间输光了所有的钱，老婆带着儿子跟别人跑了。这么多年，听说已经嫁人，又生了一个儿子。自己儿子呢，听说跟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是至今没有见过面。
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间，还不见老人来，他有点急了。匆匆吃完早饭，他就去了老人的房间，但是没有找到。院子里也不见他的人影。他便去找了院长。
院长说，老人昨夜突然心梗送去了医院抢救，还没有脱离危险。一听这话，老伙计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
中午，院长带来了老人离世的消息。院长说，老人走时将这封信交给了他，只交代了一句话：叫阿东帮忙把信寄出。阿东是老人对他的称呼。
当院长将老人看了四十多年的那封信交到老伙计手上时，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里淌满了泪水。“哎，你这是何苦！”
第二天，老伙计给这封信贴上了邮票，顺带一起寄上的是一封老人的死亡证明，地址写的都是大洋彼岸一个乡下的小村庄。
一个星期后，老伙计收到了一封信和一个包裹。信上只有这么几句话：
“外婆和妈妈在去年的一次交通事故中已经过世了。这里的四十多封信，是外婆生前写给外公的，期间都被退回了。总归是外婆想给外公的东西，所以一并寄回了。”
老伙计拆开了那一个厚厚的包裹，每一封信上都盖着鲜红的邮戳，但是都被退回。他拆开了其中的一封：请允许女儿和我一起来带你回家！盼你回信！妻子。信上的地址是老人生前换过的第三家养老院。
四十年前，老人创业失败，债主们一个个找上门，无奈之下，老人将自己的妻女托付给大洋彼岸的姐姐帮忙照顾，当时女儿还不到一岁，想不到这一走竟是生离死别。
看到这一大摞被退回的信，老伙计又叹了一口气，“你说，这是何苦”。
第二年的清明，老伙计带上了这些信，烧在了老人的墓前，在等着火光熄灭前，他拿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
“不管怎样，你们一家三口总算是团聚了。”掐灭了烟头，老伙计走出了公墓。在回到养老院时，他将一封信投进了门口的信箱，信上只写了一句话：儿子，在我死前能否见一面？此时，他已经是癌症晚期。
又是一年的清明，老伙计的墓前站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养老院长给的一封信，上面没有写地址。
儿子在父亲的坟前站了很久很久，暮色四起时才离开。临走时，他烧了一封信，依稀看到：
“父亲，我们终于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