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嫁衣》
长安的风仿佛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总是喜欢在雨后从西北带来一点沙土的气息,好让人觉得自己还在这纷乱的尘世间,而今年的风带来的沙土却又与往年的格外不一样,人们好像都嗅出来风中杂夹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或许这和西北的战事有关吧,腥味中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长安曲,长乐街,长乐街头曲长安,这是世世代代长安人都知道的一句童谣,意思也很简洁明了,长安城里有一条长乐街,这条街上基本都是和婚嫁有关的店铺,一般长安人婚嫁有所求,都会来这里,但凡从这里购置嫁娶用品,必定能够一辈子长久安定。
街头是一家裁缝店,店面牌匾是鎏金烫制的,上书《卫长阁》三个大字,与众不同的是这家裁缝店只做嫁衣,奇怪的是店主卫长却是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男子,但这却不妨碍他店里生意的红火,几乎整个长安街的新婚夫妻都以得到一件《卫长阁》的嫁衣为傲,但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店主有个怪癖,一月只做三件嫁衣,且新人来定制嫁衣,必须讲述在一起的故事,然后店主会根据故事来开价,先到先得,即使王侯将相有所求,也得依次排队,这个月没排到,那就下个月。据说去年礼部尚书家嫁女儿,运气不好,愣是排队排了六个月才定制到嫁衣,为此婚期都延后了半年,令人啧啧称奇。
街尾是一家乐器店,婚乐所需乐器,这里都一应俱全,店铺上方挂着一块老旧的牌匾《乐安坊》,店主是一个常年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总是会时不时的在门口用笛子吹着曲子,听闻这是她根据《上邪》改编的,很是好听,但是有一点却很奇怪,曾经来过几个乐曲大家,听出了曲谱之后,却怎么也吹不出这年轻女子吹的意境。住在附近的人也只知道这女子叫乐安,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
卫长阁内
夜晚阑珊,路上渐渐少了行人,卫长在屋中细细碾磨着草药,其实少有人知,卫长之所以一个月只做三套嫁衣,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理草药,或许是久病成良医了吧,脸上苍白的他都是自己调理着药剂。
“公子,晚饭准备好了。”门口出现了一个双十年华的婢女小月,是卫长前几年收留的一个受伤的乞丐,见其孤苦无依便带了回来照顾自己起居。
“知道了。”卫长应了一声,婢女便退下了。
长乐街
用过晚餐之后,卫长便带着小月出门走动一下,按照卫长的说话,用过晚餐后走一走,对身体有好处。
“公子,到乐安坊了。”小月噘着嘴提醒了下身边的卫长。
卫长并未应答小月的提醒,因为他在细细的听着乐安吹曲子。
“你来了。”乐安放下笛子,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却充满着无限的幽怨。
“吃完饭,出来走走。”卫长随意的应答到。
“只是走走吗?”乐安放下笛子起身。
“要一起吗?”卫长无奈的应答到。
“好啊。”乐安笑了,那一刻,天黑了的长乐街都仿佛亮了几分。乐安起身,陪着卫长从街尾向街口处信步走去,身后是噘着嘴的小月。
“不回去了吗?”终究还是卫长开了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还以为你成哑巴了呢,你觉得我还回的去嘛?”乐安一手转着笛子,一边噘着嘴说道,接着又说道:“再说了,我回去作甚?你盼着我和林博书那废物结婚?”说完乐安直勾勾的看着卫长。
“咳咳,林博书怎么就成废物了,东陵关一战,领兵三万破敌五万;狼居胥一战,歼敌七万大军,当年霍去病也不过如此。如今官升虎牙将军,到你这居然成了废物,咳咳......”卫长面无表情的说着,也咳着,身后小月焦急地轻轻的拍着卫长背。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虎牙将军,呵,好生威风,东陵关一战,你事先率死士三千破阵,烧了燕军七万大军的粮草,那群敌军饿着肚子逃到了东陵关,三天滴水未进且毫无斗志的燕军,能有多少战力?林博书就这状态也只斩敌五万,还给逃掉了两万。是也不是?”
“至于狼居胥山一战,呵呵,我只知道那一站之后,你的三万卫家军失去了踪迹,想来也不是他林博书的功劳。”乐安一脸的不屑。
“那又如何?毕竟都过去三年了。”卫长望着逐渐黑下来的天。
“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后来回长安后,父皇封赏了林博书,哼!,这家伙甚至得意忘形的请求父皇要我下嫁给他,而你却以身染伤病为由辞了官,来到这边当起了一个裁缝。”
“你不也一样,跑到了这条长乐街来了,那年发生了什么,或许你父皇应该知道的更多。”卫长仿佛勾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不愿再提起曾经的伤痛。
“你不说也罢,我能不逃出来吗?那人三天两头进宫找我,烦不胜烦,再说了,我来长乐街是为了啥你不知道吗?”乐安转过身,盯着卫长。“你说过的,你回来就娶我的!”
“狼居胥一战,我率三万卫家军对战七万燕军,斩敌五万后追杀敌军至平阳谷,林博书却炸毁上游堤坝,水淹平阳谷,三万卫家军,死伤殆尽,尸体都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我死里逃生,向林博书讨要公道,他却拿出了皇上的手书,上面写着要不惜一切代价歼灭燕军,哪怕不惜以卫家军为诱饵,你以为我是怎么回的长安?我是一路如同行尸走肉般回来的,皇上见我身上的伤势很重,命不长久,且卫家军也损伤殆尽,对皇室再无威胁,所以才准许我辞官当裁缝。”卫长仿佛没有听到乐安的话,自顾自的说着。语毕,卫长转过身子,盯着乐安接着说道:“所以,你来这边也是枉然的,陛下根本就不会同意你嫁给我,你这又是何必?陛下对我的忌惮太多,即使现在卫家军已经不在了。”
“你是战无不胜的战神,父皇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乐安一脸的诧异。
“那是曾经的战神,自从咸阳一战,卫家军救下了全城的百姓,全城百姓高呼‘卫家万岁’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有着一天了,别忘了,你的父皇是一位帝王,一位绝对不允许出现威胁他帝位的帝王,哪怕这个威胁只有一丝。”语毕,卫长转身走进了街头,月晕的昏暗,将他的影子拉的特别特别的长,然后隐于黑夜,拐角的那一瞬间,乐安发现他平时挺拔的背影,似乎松垮了很多。
卫长阁内
“咳咳...咳...已经多久了?”卫长自顾自的问道。
“公子,过几天过完年就已经三年了。”背后的小月很自然的答道。
“快三年了啊,咳咳,也快了啊,小南、小北他们几个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吧。”卫长的咳嗽似乎轻了很多,但却总是习惯时不时的咳两下。
嘉陵关关外
“诸位,那就这样决定了?”一位一身白色甲胄的年轻人说道。
“好,我等无异议,就这样决定了,齐国靠近你燕国的嘉陵四郡就归你燕国,靠近魏国的霸楚四郡则归你魏国,靠近我们的平原三郡则归我大宋,而京华两郡,则就归你了,好让你们实现复辟的宏愿。”另一位也是身着一身铠甲的年轻人说道。
“好,我燕国无异议”燕国的代表说道。
“我魏国也无异议”。魏国代表说道。
“我大宋自然也是无异议,呵呵。”大宋的代表说完顺带瞥了一眼余下的一位脸上有一道浅疤的男子。
“好,成交,只要我梁国能复国,能报二十多年前的灭国之仇,这些都可以接受,你们三位都是举足轻重的皇子,以后还望多多照拂。”场中最后剩下的一位金炮男子咬牙说到,彷佛受了很大的屈辱。
“哈哈,梁王殿下放心,此次行动若能成,你这梁王,可就变成梁国的皇帝了,哈哈哈”众人随声附和道。
毕竟是关外,雾气很重,一片白茫茫,仿佛此时场中四人的人心一样,隔着一层面纱,谁都看不清谁......
皇宫内上书房
“查出来了吗?兵部尚书王永义的死是谁下的手?”头发略见发白的皇帝坐在椅子上,向着空无一人的背后问道,语音刚落,竟凭空出现一白色锦衣人单膝跪在这位开国皇帝面前。
“禀陛下,还未知道凶手是谁,不仅王尚书,羽林卫夏蒋军、骠骑将军长孙将军的死因只知是遭人刺杀而死,具体凶手查不出来,不过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前梁余孽,似有复辟的趋势。”单膝下跪的白色锦衣人答到。
“朕知道了,乐安怎么样了?”皇帝似乎早就知道了这结果,也就不再细问,反而问起了自己唯一的一个女儿的近况。
“禀陛下,乐安公主仍居住在长乐街,并且开了一家乐器铺,属下遵循陛下命令,并未出现打扰。”
“朕记得,卫家的独苗卫长那小子也居住在长乐街吧?”皇帝突然问道。
“是的陛下,卫将军自从狼居胥一战,身受重伤,武功全失,现也隐居在长乐街,并且开了一家裁缝铺,专门做嫁衣。”
“嫁衣?呵呵,这小子,还是心有不甘啊,竟然操起他家的老本行来了,你去叫乐安回来吧,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嫁人了。卫长不是在做嫁衣嘛,你就叫他做乐安婚礼上的嫁衣吧。”皇帝笑了笑,摇了摇头。
“诺。”随即白色锦袍男子退下,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长乐街卫长阁
“你来了。”卫长背对着门口,细细研制着手中的药粉,却对背后的的动静了如指掌。
“嗯,你都知道了?”来人除了乐安还能是谁?
“嫁衣在墙上,你取走吧。”卫长仿佛并不愿意转身,而是继续研究者眼前的药粉。
“我嫁给林博书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乐安脸色很白,犹豫了很久还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那就再为我弹一曲你的《上邪》吧。”卫长终究还是转了过来,看着乐安缓缓说道。
乐安不语,却转身在墙角的古琴边上坐下,纤细的手指一抚琴,轻音已然妙曼。同时,乐安朱唇轻启,词曲相融,悲情真切,店门外匆匆而过的行人都不知觉的停下脚步,眼眶已然泛出泪光,似是勾起内心深处那最真切的一段执念。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叮!”一声脆响。弦断、音落、词绝。
众人被拉回现实,擦擦眼角的泪光,却又继续匆匆而去。乐安起来转身拿起墙上挂的那件红如夕阳的嫁衣,不经意间,目光停留在了墙上挂了另外一件衣服上,看款式,似是男式的婚嫁之时的衣服,但却轻薄很多,没有婚嫁礼服的繁重感,而且是白色,白的令人窒息,毫无喜庆感。
“这件衣服是怎么回事?”乐安疑惑的问道。
“我的衣服。”卫长淡淡答道。
“什么时候穿的?”
“大婚之时。”
“那为什么是白色的?”
“会变红的。你该走了,天黑了。”卫长又继续转过去研制着他的药粉。乐安虽有不甘,却还是走出了店门。
“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跟你走。”在门口的乐安淡淡说道,停驻了很久,身后除了研磨药粉的声音却无任何应答。乐安终究还是抱起嫁衣离去,留在门口的,只有一行泪迹。
皇宫内一月后公主与林博书大婚
典礼盛世浩大,长安城的人纷纷走出街头,君民同乐,长安守卫异常松懈。整座城市彷佛都沉浸在了喜悦的海洋里,只有皇宫的鸣鸾阁,虽然大红灯笼高挂,却毫无喜庆感的感觉,乐安只是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清泪染化了面颊的淡妆。
突然,皇宫的警钟敲响,却不是为迎喜庆,而是兵破长安的警钟。
“报~~~林博书叛乱!借迎亲之时,打前梁余孽的旗号,攻破长安!兵临皇城!”传讯兵的声音响彻皇宫。
“报~~~燕国大举入侵,嘉陵关告急!举世攻齐!举世攻齐!”
“报~~~魏国大举入侵,玉门关告急!举世攻齐!举世攻齐!”
“报~~~宋国大举入侵,界牌关告急!举世攻齐!举世攻齐!”
举世攻齐,整个长安慌乱了,或者说,唯一一个不慌乱的,就是当今的皇帝了,皇城城墙上,皇帝面部表情的看着下方的叛军,身边站着匆匆而来穿着嫁衣的乐安公主。
“哼!皇帝小儿,可还记得我!梁国太子梁少云!”一人驱马上前,来到阵前,挥剑指着城墙上的皇帝言道。
“当年饶你一命,没想到你还敢叛乱,梁国为何而亡你不得知吗?”皇帝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和他说那么多干啥,姓齐的,你还是投降吧,看在你愿意把乐安公主嫁给我的份上,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哈哈哈。”林博书一旁癫狂道。
“呵呵,林博书,你以为我就没有识破你们的伎俩吗?还敢大言不惭。”皇帝一脸不屑。
“哈哈,姓齐的,你现在举世攻齐啊,三关告急,长安守军已被全歼,你现在仅剩五千皇宫禁卫可以调用,挡得住我这五万大军吗?”林博书哈哈大笑道,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父皇......”乐安担忧的看着皇帝,皇帝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动手吧。”与此同时,皇帝大手一挥,一支响箭穿破云霄。
“杀......!”突然间,四周民宅内、荒野内、地洞中,出现了无数白衣白甲士兵,将叛军团团围住。
“白衣白甲!卫家军!不可能,卫家军已经在狼居胥一战全灭了才是!”一身红衣的林博书仿佛看见鬼一般,一脸不可置信。
“林博书,你当年狼居胥水淹的只是穿上了白衣的燕国俘虏,随后卫家军化整为零,消散于乡间,就等着你们叛乱呢,毕竟,要不然想一个个揪出来可是很难的。”一身白衣的卫长驱马上前言道,而此时城上的乐安却看傻了眼,她清楚的看得见,卫长身上那件白色战袍,正是当时墙上挂在她嫁衣边上的那件。
“哼!卫长,即使这样,你可敢上来与我一战,我就不信你的伤病也是装出来的!”林博书咬牙说完,便驱马上前,扑向卫长,毕竟他也是当今的一流高手,不信自己打不过一个伤病缠身的卫长。
“小心!”清楚卫长身体的乐安惊呼道。
卫长没有言语,只是看了城墙上的乐安一眼,那眼神,充满着无限的爱恋,顿时间,乐安不知为何,原本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下了。卫长策马上前,迎上扑面而来的林博书,众人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一掠而过,中间夹杂着一丝银色的光芒,两人已然分开了了,林博书难以置信的捂着咽喉,突出的眼神中充满着难以置信,自己好歹也是天下一流的高手,却在卫长手上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
“一个不留。”卫长下达了命令,三万卫家军扑向了早就已经下破了胆的叛军,虽然人数不足,但是世人皆知卫家军的战力,个个都能以一当十。不过一炷香,城墙下依然尸横遍野,叛军全数伏诛。
“卫爱卿,辛苦了,此番委屈你了。”城墙上的皇帝言道。
“陛下言重了,三关告急,已然是来不及救援了,不过此三国侵略者定然会在血阳关汇聚,此关是必经之路,末将这就带领卫家军赶赴血阳关。”卫长拱手道。
“卫哥哥!”已然转身的卫长身影一顿,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乐安公主没有喊卫哥哥了,从小就一起长大,但是自从他父皇称帝后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却变成了君臣,身后是从宫门中冲出来的乐安,一身红色的嫁衣,似要羞红天涯。
“卫哥哥,这次去一定很危险对不对?”乐安神色不安。
“放心,没事的,我名为卫长,便是守卫这座长安,便是守护你,出发!”卫长宠溺的摸了摸乐安的头发,上马出发,带领三万卫家军,去迎接三国联合几十万的大军入侵。
战马上的卫长启唇似要再学些什么,却不再言语,渐行渐远。只有卫长知道,他本想再咏一次上邪,到了唇间,却偏偏成了我愿与君绝,便闭口不言。
长安城三月后
卫家军到达血阳关后,前方消息不断传来,有好的,有差的,但是血阳关始终都没有被攻陷,在三月后的最后一天,捷报传来,卫长率三万卫家军深夜突袭,大破联军,阵斩二十万,联军退却,一时之间,长安大喜,张灯结彩,然而,凯旋之师中,却并没有卫长的身影。有的只是一个盒子,被送往了鸣鸾阁。
乐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打开了盒子里边是一件战袍,正是卫长出征时的身上那件,然而,此时却依然变成了红色,血一般的红色......
“公子伤病一直未好,只是用特殊的草药强行将身体复原,公子说,他已然不能一世呵护你,却要守住齐国一世守护你。”来送盒子的,正是小月。
嫁衣如火灼天涯,残阳烙心如朱砂。
皆言明眸开桃花,却何桃花如雨下。
战火飞光雁呜咽,塞外春风歌泣血。
启唇似欲咏上邪,言道却是与君绝。
注:文末时截取修改于小曲儿的《上邪》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