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读心

1

孟馨媛第一次去饰爵珠宝店,天还没有现在这么冷,这条巷子也没有现在这么出名。珠宝店在巷口第一家,孟馨媛进去后,一间不大的屋子,墙壁上,展柜里挂着各式各样的首饰,数量不多但一看就精制考究价格不菲,老板是一个五十几岁光景的妇人,披一件大披肩,见有客人来,就放下手里的活计。这当儿,有一个姑娘进门,二十三四样子。穿一条低胸的黑色长裙,褐色的卷发就像是天然的装饰,孟馨媛见到她基本上没有思考。伸手从墙上取出一条链子,是一颗深棕色的琥珀,琥珀很大,很亮,做成心形。她径直走到女孩跟前,手拿这个链子,放在她的脖颈下。那姑娘只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孟馨媛就帮老板做成了一笔买卖。屋里只剩下孟馨媛和老板的时候,老板问:“你是怎么做到的?”,孟馨媛回答:“不知道”。说着,取下了一件珍珠的项链,“这个您留着自己戴吧。”老板盯着孟馨媛看了很久,没有伸手接项链,只说了一句:“以后叫我珮姨,留下我这儿帮忙吧。”

孟馨媛每天晚上来,而珮姨在孟馨媛来帮忙之后,就只坐镇白天了。她抱怨说季节到了,北方的冷空气要慢慢盛起来,晚上她可受不住。这天,孟馨媛正准备打烊,一辆老爷车停在巷口,一男一女两个人走进来。女的非常漂亮,浓妆妖艳,再转向那个男的,志得意满的嘴角上扬,轻挽着女士的腰拾级而上。孟馨媛仔细的看着那个女的,甚至闭上眼睛,眼前闪过一件件店里的珠宝,但没有出现适合她的。孟馨媛抢步走上前:“对不起,我们要打烊了。”那个女的说:“奇怪了,你是哪儿来的丫头,我在这儿买过多少回东西了。还从来没听说把买家拒之门外的呢?,你说是不是?子皓。”。那个叫子皓的男的还未开口,孟馨媛蹙着眉头结结巴巴地说:“实在,实在对不起,今天店里没有适合您的首饰,希望您改天再登门。”那个女的抬手就扇了孟馨媛一个嘴巴,厉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是吧,那我让你明白明白。”说着,抬手又要打,男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沈大小姐,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一边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说,“再说,生气可就不漂亮了,那我就不要了。走,去我酒吧坐坐,我陪你喝一杯,消消气。”孟馨媛忍不住抢步上前说:“这位先生留步。”已经走下台阶了,转过身来问:“有什么事儿吗?”孟馨媛捂着火辣辣的脸,犹豫了一下说:“算了,没什么。”

2

仲秋之后,巷子里闲逛的人群锐减。三天之后就是孟馨媛的生日了,这些天珮姨身体不适没有来,又因为最近生意很好而进了很多新货。这些都交给孟馨媛打理。生日这天孟馨媛从早上忙到天色擦黑,她一个人举着一件珮姨新进的莲花瑞兽纹的和田把件看着出神,她最喜欢的——料好,雕工也好,大气沉稳,亦柔亦刚,一定要出给一个合适的人。灯还没上,她一边手握把件,一边迈着方步想着生日快过完了。这时月亮从云层钻出来,照过窗棂,一小块白色投在地上,她误以为是一块小手帕忍不住低头去捡。伸手之处却是空的,突然手前一个人站在那,虽然不算很糗,但还是不好意思。站起来,眼前是那天叫子皓的男人。孟馨媛赶紧把把件放好,刹那间有个念头闪过,又转瞬即逝。再抬头看看安子皓。但她赶紧摇摇头,好像要驱走这个念头,自己笑道:“是不是错了”,对方盯着她看了半天,说:“我说你也真是够逗的,自己叨咕什么呢?走去我店里坐坐吧。算是那天的事情给你赔不是了。”不由分说,拉着孟馨媛出了店。“能骑摩托车吗?”孟馨爽刚锁好门,还没有反应过来,安子皓紧跟着一句:“来,试试。”说着把一个头盔扣在了孟馨媛头上。拉着孟馨媛的手放在他的腰间。孟馨媛的脸在头盔里微微红着“这,这要去哪儿?”她本就不大的声音淹没在摩托车的轰隆声,不多时摩托车停在了一间酒吧门前。

招牌是午安bar,安子皓推开门,大步流星的走进去,看孟馨媛还呆呆的,回身拉着她进门。孟馨媛仔细的看着安子皓,发现他是个皮肤黝黑,高高大大的汉子,并不像之前感觉是一个小白脸一样的人物,眉眼间满是坚决,说话也直来直去。

“听说你是珞城来的?安子皓,你好!”  孟馨媛突然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安子皓一笑,“生日快乐!”他不知道摁动了哪里的开关,酒吧里柔和的灯光亮起来,一个可爱的生日蛋糕出现在孟馨媛眼前。

“你怎么知道?”孟馨媛完全傻掉了,好像就会说这一句话了。

“开玩笑,我在巷子北头开酒吧也很多年了,跟巷子南头的珮姨非常熟络,酒吧人来人往也很多,可以说这条巷子方圆5公里以内发生的事儿我都知道,也包括你的出现。那天沈大小姐的事儿让我非常意外,这地盘上还没有人敢跟她说个不字。不过我还是非常好奇,你那天为什么不卖她首饰呢?她可是珮姨的常客,那天她一路都在说要让珮姨辞退了你。”

“不知道,本能吧”。孟馨媛简单的说,指着蛋糕:“这个……”。

“哦。这个是珮姨嘱咐我的,说我反正每天不务正业,她这两天血压不是有点高嘛,正好你这边没亲人,没男朋友……”安子皓那天那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又出现了。这总让孟馨媛有点看不懂,总感觉他故意要做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

蛋糕上写着:“祝红宝石 馨媛生日快乐!”。

3

十月,安子皓跟老金在城南头的一家烤串摊吃宵夜。

“珮姨最近怎么样?”老金一边咬着烤串一边问。

“这不又到了每年这日子,打不起精神来——身体倒无大碍。”安子皓回答。

“唉,是呀。”老金叹口气道:“上回你跟我说的那个姑娘,如何?”

安子皓喝了口酒,说“来了快三个月了。确实是珞城来的,父母都不在了。我问她为什么溜达到珮姨那儿,她说不知道;我问她为什么不卖给沈大小姐东西,她说,不知道,也是感觉。其他的也没有问出什么来;跟当初珮姨留下她的时候珮姨就说,这姑娘很懂玉石,但跟寻常的懂不一样,说要为玉石找主人,其他的事儿倒都不怎么走心。她祖上,父母都是做玉石生意的,而珞城本就是玉石重镇。兴许是娘胎里带的。”

“恩,这么多年,你跟珮姨身边都没有过人,多这么个人也需要谨慎。”老金一字一顿的说。

安子皓一饮而尽:“是呀,八年了。”

回到酒吧已经是后半夜,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每年到这个时候,安子皓都会一个人喝个大醉。他想起那天也是在这里,孟馨媛突然说:“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假装坏人,会不会很辛苦呀。”安子皓内心柔软的东西被触动了一下,但还是嘻嘻哈哈的说:“你还真以为自己会读心术呀,你小心被我这个坏人骗了。”孟馨媛安心的笑着,突然让他觉得特别温暖,又特别悲伤。

老金第二天来了珞城住下,他知道哪里可以找到珮姨,现在有孟馨媛这姑娘在,这一次她也许会呆的更长一些。次日清晨,老金来到墓地,他站在墓碑前三鞠躬,献上一束花,蹲下身对旁边的珮姨说道:“珮姨,你还好吧。”

珮姨抬起头来轻声说:“小金,你来了。”那口吻就好像是一个来家里串门的小伙子打招呼那么自然。

“恩。来了”

“你看,今年的雨水要比去年的多,长了这么多苔藓。”珮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语气突然又凝重起来,深深叹一口气“唉,我已经没有一个儿子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呀,小金,你懂吗?”珮姨的目光望向西方,两人的记忆不约而同回到了八年前。

子皓的父母亡故的早,从小是珮姨把他和独子拉扯长大的,后来他们又双双当了警察,在执行一次任务时,为了掩护子皓,珮姨的儿子被黑帮老大沈大头打死了,报仇成了这八年来珮姨和子皓唯一的目标。为儿子,为兄弟血债血偿。

“子皓为他们做事儿已经很久了,沈家大小姐也很喜欢他,午安bar也经常有他们的人活动。只是连子皓都捡不到沈大头的面,我们现在就等沈大头出现,只是他现在已经罕有亲自出面了,要不也不会等上这么久——珮姨,棋局正在收官,我们要格外谨慎,一招不善,满盘皆输呀。”

“你是说孟馨媛?……”

“我不担心孟馨媛的为人,我担心子皓会受影响。但她本身就是一步险棋也说不定。之前子皓想用订婚仪式引沈大头出来,但看来是不行;珞城是玉石重镇,从这里出来的人,哪儿有不爱玉石的,那沈大头也是不例外的。”

4

平安夜,很冷,是沈大小姐和安子皓订婚的日子,地点就在午安bar。安子皓邀请众兄弟捧场,更是早早的散出消息,有一个重头好戏要上演,来的绝对不吃亏。除了酒免费喝,碰大小姐彩头,还有“读心识玉”——所谓识此宝者分文不取。

早就听说巷口珮姨的珠宝店,来了一个会读心术的丫头,这次沈大小姐的好日子,首先弟兄们不能错过,其次让这小妞儿瞅上一瞅,也瞅一瞅这小妞儿,最后没准儿还得上个玉呀,石呀的。粗人不一定懂,但镇店之宝,绝世罕见等于值钱的道理是懂的。于是各个跃跃欲试。

孟馨媛今天也穿的很特别,复古的对襟外套,头发盘起用玉簪别好。她端坐在吧台一角,时而嘴角微扬的看着他,时而整理今天要送出的十件宝贝。安子皓一瞬间有点看到出神了,赶紧招呼兄弟们吃好玩好。

新人交换戒指之后,孟馨媛起身首先端着一个盘子,走到两位新人跟前。

“这是珮姨特意嘱咐我为你们二位选的。她今天身体不舒服,没有办法亲自来。”说着,孟馨媛把莲花瑞兽纹的和田把件放到了安子皓的手里,她的脑海里忍不住闪过初次见他的场景,那时候他就知道他是配得上这件玉石的,即便是他经常流露出的流里流气的样子让她有些许的犹豫。只是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下送给他。也许没有比这更重要的场合了。她抬头迎上安子皓的眼神,那眼神里她能读到他的心疼,读到他的委屈,读到爱,读到恨。转身她送上给沈大小姐,一只熠熠生辉的凤簪,镶嵌的宝石晃瞎一众兄弟的眼:“啊!这么漂亮”。沈大小姐欣喜若狂的接过来。

“上次我说过,店里没有合适的;这是我上次见过沈大小姐之后,亲自手绘的图,让珮姨找能人做的。给沈大小姐婚礼上用的。祝你们幸福”。

孟馨媛没有再看安子皓,转身对一众人群说道:“接下来我要给大家看看了,谁先来?”

人群顿时喧闹起来,有起哄的,有叫嚷着要先看的,有往前挤的,有得着的欢喜的,正热闹间,店门开了,冷风夹杂着雪花飘进来。门口有喝高的小弟还在叫嚷着:“嘿,圣诞老人来了。”被直接用手杖打了头。沈大小姐正色的跑过去,喊:“爸爸,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嘛。”众人听闻纷纷醒过酒来,有人搬了椅子放在上首位,旁边的人垂首侍立。

原来是沈大头来了,安子皓觉得自己的后槽牙要咬碎了,耳边嗡嗡地响着“听说有个能“读心识玉”的,出来我瞧瞧。”

5

孟馨媛丝毫没有被这形势吓到,只道是继续用一对墨瞳扫视,将手中余下的发送完,最后走向沈大头,“‘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这块日月同辉最合适了这位老先生了。”

这时,一位狗头军师摇头晃脑的拍巴掌说:“好呀,好呀,当年上海滩的杜月笙就是最爱这如月之恒呀。”一众人群也跟着拍起巴掌来。沈大头瞧着手中孟馨媛递上来的玉,也是行家,只一婆娑,格外满意,立时开怀大笑起来。众人也都跟着吆三喝四的喝起酒来。

安子皓举着酒杯穿行在喝的烂醉的人群中,边走边对沈大小姐说:“稍等,我去那边换一下晚上的灯招牌,圣诞专享款都忘记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样子又出现了。说着,走到吧台边按了一下开关,午安bar的两个笑脸立刻变成了两个小怪兽的脸,然后又对孟馨媛正色说:“好了,这边没什么事儿了,赶紧回去照顾珮姨吧。”沈大头端着酒杯走下来拉住馨媛的手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不知可否请孟小姐赏脸留步,我今天可是为孟小姐而来的,在玉石方面还想多多切磋”。

安子皓知道午安bar的霓虹灯是给老金的信号,改不了,这约定是从做酒吧那天就定死的了,警察会在分2钟内赶到破门而入,孟馨媛不能死,可当初也只有孟馨媛吊了沈大头的胃口才会让他出现。安子皓觉得自己八年来都没有做过这么难的题目,觉得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极其漫长。他突然不想报仇了,活不活也没关系,他就想孟馨媛可以温暖的微笑。他甩开沈大头的手,拉着馨媛往外走。这时,狗头军师的枪抵在安子皓头上,:“哪儿走,小子。”沈老大抓住了孟馨媛的下巴。门一下子也被撞开了,老金带人进来了,门口那喝高的小弟还在叫嚷着:“嘿,圣诞老人又来了。”被再次放倒。

老金带着兄弟瞄着沈大头,沈大头死死的扣住孟馨媛,军师的枪上了膛,周围除了烂醉不醒的都醒过来了。

孟馨媛厉声喊:“开枪!”

安子皓叫嚷:“别开枪!”

沈大小姐声嘶力竭:“不许开枪!”

沈老大吼道:“都他妈开枪呀”

僵持中,孟馨媛突然使出全力狠狠的咬向沈大头的手,沈大头吃痛一闪,孟馨媛一转身拔下头上的玉簪扎向沈大头的脖子,沈大头一脚把孟馨媛重重的踹在地上,掏出手枪。安子皓猛一蹲身,扫过军师,此时“啪啪啪”好多声枪响!

若干年后这条街一直出名,说是在一个很冷的日子,这里发生了黑帮和警察的混战,结果是警察获胜,大快人心。人们在烤串摊杜撰演绎,好不热闹。

6

“她醒了吗?”安子皓问。

“还没有,已经昏迷四天了,应该是头剧烈碰撞导致的;她腿上的枪伤护士换药的时候我看她经常嘴角一抽一抽的。应该很快会醒过来。”珮姨说道。“噢。对了,我找到了这个。”

安子皓一页一页的翻看着孟馨媛的玉石笔记,在所有的空白处都写着安子皓的名字。

“第一次看到安子皓,我就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他好像有很沉重的包袱卸不下来。真是个让人心疼的男人。”

“今天他带我骑摩托车了。我轻轻的靠近他,觉得他的气息是那么熟悉。他放松下来的样子,就像一个大男孩,但转瞬就严肃或不正经起来。这都是让人辛苦的。”

“今天我和子皓一起去陪珮姨上香去了,他问我许什么愿,那么虔诚。我心里想的,希望我可以帮到你。”

“我非常的喜欢玉石,他们就好像能说话一样,据说我妈妈也有这样的本领,看来是我们家的遗传基因了。我想把莲花瑞兽纹的和田把件送给子皓,是过生日送呢?还是过节送呢?真是苦恼。”

……

最后一页写于一周前,“老金找过我了。我非常愿意帮子皓,他能开心起来,我也会开心的,他的日子过的太过沉重了。老金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跟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就是直觉吧’。玉告诉我,他值得爱。”

孟馨媛两天之后醒过来了,这两天,安子皓一直握着她的手。孟馨媛的头还是很晕,腿也很疼。安子皓把一颗红宝石的戒指带在她的手上,说:“我是谁?”

孟馨媛一边低头看着戒指,一边笑着说:“你不是子皓吗?”突然,“啊呀一声”。

安子皓连忙说,“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哪儿疼,要不要叫医生。”

“不是,我怎么对宝石没感觉了!”她举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完蛋,我的脑袋肯定是摔坏了”。

安子皓拥她入怀说:“你不是已经为我识玉读心了吗?以后就不需要再为别人。有我在身边,以后就让我来读你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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