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斜斜地切过老槐树的枝桠,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李长顺蹲在门槛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石板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二十年前他和长安比赛刻下的,彼时长安才到他肩膀高,刻刀总往他这边歪。
"哥,晌午头俺们就把话说明白。"
李长顺抬头,正对上长安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弟弟穿着城里人样式的皮夹克,袖口的金属拉链在日头底下闪着冷光。他身后停着辆沾满泥浆的白色面包车,车门上"专业防水"的红漆字已经斑驳。
"进屋说。"长顺撑着膝盖起身,膝盖骨发出两声闷响。前些天收玉米时被农机车撞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
"就在这说!"长安突然拔高的嗓门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老宅归你,承包地归俺,这是咱爹咽气前说好的。现在村里要搞土地流转,一亩地一年给八百,你攥着俺的地算啥?"
长顺觉得喉咙里堵了团棉花。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爹的呼吸像破风箱似的在里屋扯动。长安握着爹的手哭得满脸鼻涕,转头就跟着包工头去了郑州。他记得自己在地头接到长安电话:"哥,娘就托付给你了,等俺在城里站稳脚跟......"
"站稳脚跟?三年没往家寄过一分钱!"长顺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老茧,"娘做支架手术时你在哪?春生考上县一中交择校费时你在哪?现在听说要分钱倒跑得勤快!"
长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扯开夹克拉链,露出里头印着"鸿运建材"的工装:"你当俺在城里享福?去年工地出事压断两根肋巴骨,老板连夜卷铺盖跑了!小鹏他娘要二十万彩礼,俺......"
"别拿小鹏说事!"长顺突然瞥见长安后脖颈有道新鲜的抓痕,在黝黑的皮肤上格外刺眼,"上个月有人看见你和王瘸子媳妇在镇上......"
话音未落,长安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长顺踉跄着撞在门框上,后脑勺磕得嗡嗡作响。他闻到了弟弟身上浓重的烟味,混着长途跋涉的汗酸气。二十年前那个追着他要糖葫芦的弟弟,此刻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都住手!"
颤抖的喝止声让兄弟俩同时僵住。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扶着墙根,枯瘦的手里还攥着半截输液管。长顺这才想起今天该送娘去县医院复查,塑料输液袋还在屋檐下晃荡,药水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
"长安啊......"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你爹临走前拉着长顺的手说,西坡那十亩沙地......留给小儿子......"
长安的脸瞬间褪去血色。长顺看着弟弟踉跄后退,皮鞋跟碾碎了墙角的野菊花。他突然想起分地那天,爹的棺材还没入土,长安就蹲在这块青石板上数承包合同。那时夕阳也是这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