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除夕夜的烟花特别绚烂,巨大的花火比赛似的在海边广场上空此起彼伏。董小凝仰头机械地接受着一波波华彩在眼前炸裂又消逝,心里做着激烈的挣扎,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要不,就原谅顾凡吧,也许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逢场作戏。她把这个词吐出来,在一波金色花火的笼罩下瞥了一眼身边的顾凡。
顾凡正在偷偷看她,脸上的表情在瞬间明亮的光影下游移不定,她被吓了一跳,见顾凡嘴唇翕动低低地说了句话,那句话被吞没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董小凝没能听清,但顾凡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已经足够让她羞耻,就好像她努力过千万次终于打算奔向他,而他却没回头。
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懂了,他们之间曾经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往,从这个新旧年的相交点开始,董小凝与顾凡将渐行渐远,归于陌路。
1.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味,海雾也被淹没得踪迹全无,回去的路上他们都没说话,世界在一片震耳欲聋中安静得可怕,董小凝不知道顾凡为什么还要带她看一场烟花,也许这是一个隐喻?她觉得现在他们就像烟花炸裂之后的黑暗,寂静无声,又充满火药味?
但他们没吵,很平静地分了手。天亮之前,顾凡带走了他的全部家当,像他来的时候那样,一大一小两只旅行箱,还有他装摄影器材的包。只是顾凡还搬走了那盆花让董小凝有点意外,但也并没有多想,她说,“拿走吧,都拿走。”
那盆花是顾凡带来的,原本在他的办公室里,后来办公室搬家,短暂地在她家阳台上放置过两个月。也没什么特别,一个很笨重的白色陶瓷盆,叶子长得像手掌,根茎粗粗的,花是橙黄色,小喇叭一样,极瘦小,凑近会闻到有淡淡的类似桂花的香气,明明看起来是极普通的,也不知道顾凡喜欢它哪里,宝贝得不得了。浇水,施肥,捉虫样样都不落,偶尔还会长久地注视它,眼神凄楚,像是在看一个人。细细想起来它只在董小凝家开过两次花,那两次顾凡都出差在外,最初那次她拍了照片告诉他,他很兴奋,还要求远程合个影。后来那次开花董小凝也没太留意,那时她身体不好,在医院和家还有公司之间频繁来去,直到有天她清扫房间发现地上有一层细小的黄色干花,才知道错过了花期。
顾凡的行李搬出去后,董小凝找保洁彻底清扫了一次,连家具也都调整了位置,还在他用过的几个柜子里面洒了很多香水,她想忘了他,一点痕迹都不要留。
2.
最近半个月,董小凝常常想,这一切都要归罪于那个该死的病,为了治病,她服用了太多的激素,病愈的同时体型也像气球一样庞大起来,而顾凡的嫌弃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斥到董小凝存在的每个角落里。他越来越久地坐在阳台门口,眼神落寞地望着那株并不起眼的植物。
其实董小凝也能理解,顾凡喜欢小巧玲珑的女人,从恋爱初期她就知道,那时候他常常捧着她没有巴掌大的小脸来来去去地看,眼睛里是挥之不去的深情,而今……
而今,董小凝常常捏着自己肉乎乎的腮帮子发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瘦下去,像她这样一个行走中的圆球,别说顾凡,自己也讨厌得要命。
一周后,锦旺来看董小凝,一进门就被熏得接连打了三个喷嚏,锦旺迅速戴上口罩又打开窗说,“董小凝你不会是臭在家里了吧?喷这么多香水干嘛啊,你?”
董小凝从被子里伸出头,看了一眼锦旺,翻了个身又要睡,被锦旺一把拖起来,囫囵个塞到镜子前的椅子里,“大小姐,你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锦旺推着她转了一圈,董小凝在一周后第一次环视这一地狼藉,她仔细打量镜子里那个女人,脸颊低垂,肤色晦暗,颧骨处微微泛着红,两个青色的眼袋极显眼地坠在眼睛下面,睡衣穿得皱巴巴打着一堆褶子,她瞬间想到了行尸走肉那个词,现在看来用在她身上竟无比贴切,她着实被自己吓了一跳。
锦旺的训斥像连珠炮一样,“不就是男人劈个腿嘛?你至于嘛?像丢了半条命一样,离了他你连日子都不过了,连你妈都不要了吗?”
董小凝心想,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叫“不就是?”她要是知道顾凡在她心里的重要性肯定不会这么说的,但一提到她妈,董小凝忽然就哭了。这是确认顾凡劈腿到分手之后她第一次哭,起初是控制不住流泪,后来就开始出声大哭,直哭到干呕。锦旺拍着她的背,一张一张给她递纸巾,判断她哭得差不多了又端来一杯水,她也没客气,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照顾,没办法,谁让锦旺是她表妹呢。
锦旺看她停下了又帮忙收拾房间,把那堆乱七八糟的零食盒收进垃圾袋,走到墙角“呦呵”一声说,“顾凡把那盆花也带走了?”
董小凝点头说,“嗯,他所有的东西都没了,就丢下了我。”
锦旺依旧不以为然,“要我说,你也没必要投入太多,一开始人家顾凡就说过啊,他是个流浪的摄影师,流浪的,你瞧瞧这个词,要居无定所才称得上是流浪啊,你指望和他长相厮守,不是做梦嘛?”
董小凝不吭声,她讨厌锦旺把她当恋爱脑看,即便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恋爱脑。
锦旺低头捡起扔在沙发上的一件外套,顺手按开电视机。一个穿橙色西装的女主持人正在讲发生在三年前的那场车祸,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驾驶着汽车从坡道上冲下来,直冲进人行道上过马路的人群中,她说,“我们不会忘记那些无辜的人们,他们有刚刚考上重点高中的同学,前途不可限量,还有去买菜等着回家给亲人做饭的老人,他们再也没能回到家,他们里面还有一位刚刚订婚的情侣,准备开始美好的新生活,女孩在最后一刻推了男孩一把,男孩得以逃过一劫,女孩却当场殒命……”
影像里惊魂未定的当事人和血腥部分都被打了码,但情绪渲染得很到位,主持人说到深情处流下了眼泪,董小凝又配合着哭了一会儿。锦旺连忙换了台,又推了她一下说,“赶快去洗漱,蛋糕我都买好了,今天我小姨过生日,去晚了,她要不高兴的。”
董小凝才想起来今天是妈妈生日,她打起精神顺从地拐到卫生间开始洗漱,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力搓着脸,她还是控制不住想哭。
顾凡是董小凝的初恋。
自从认识了他之后,董小凝做了很多梦,她的所有梦里都有顾凡,想和他生孩子,和他一起变老,和他周游全世界。所以她在龙域摄影门外看到顾凡牵着那个女孩的手时才会那么激动。他们彼此对视微笑,额头抵着额头,俨然一对情侣,董小凝的世界坍塌了,她冲过去时腿都软了,只来得及抓住顾凡的胳膊,踉跄着自己先摔了一跤。
这些天她常常后悔没发挥好,明明自己才是正牌女友却搞得比小三还紧张。后来顾凡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塞进车里反复解释说,他们只是逢场作戏,那个人跟龙域有生意上的往来,又是他新找的一个模特,他在帮她找感觉。顾凡越说声音越大,让董小凝有种错觉,她觉得顾凡更像个受害者,似乎她才是做错的那一方。
那是第一次,后来她又遇见过一次,和另外一个女孩,顾凡只是把她送回了家,全程任凭她哭闹质问,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
他不爱我,董小凝恨恨地想。
3.
老妈精神很好,正坐在楼下的花园里晒太阳,她抬头看了董小凝和锦旺一眼,又转过头继续观察蚂蚁上树。董小凝知道她大概是又忘了她们,锦旺很开心地跑过去打了个招呼,“小姨,您今天好漂亮啊!”
老妈转过脸上下打量着锦旺,半天才抬起左手敲了敲自己的头,笑了,“您是王老师?”
“嗯,”锦旺只愣怔了一下,就配合地点头,瞬间切换成王老师,指着老妈的珍珠项链,“陈老师您今天真漂亮!”
老妈笑得很羞涩,低头摸了摸脖子上绕了三层的珍珠项链说,“是董老师送给我的。”她一贯苍白的脸上浮上两朵红晕,眼睛望向远处。
老妈依旧很美,清瘦的身体笔挺地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粉白条纹毛毯。要是不知道她脑子退化得厉害,谁都会觉得她是个无比优雅又懂生活的老太太。董小凝又开始难过,她握住老妈的手,老妈挣动了一下,她紧紧握住不肯松开。
那天的太阳很好,坐在小亭子里吃蛋糕吹着些微的风,不冷也不热,妈妈一直微笑着,还时不时用胳膊捅捅董小凝,递给她一块水果,或者拿一张纸巾帮她擦擦嘴,那个上午锦旺都是王老师,而董小凝,她觉得她大概在某个瞬间被妈妈当成了爸爸,妈妈嘴上一会儿董老师,一会儿齐老师地叫着,时不时定定地看她,一脸宠溺的温柔,董小凝记得那种眼神,大都是她用来看爸爸的。
董小凝知道,老妈是想念爸爸的,肯定特别特别想念,有时候她很庆幸看到老妈现在的样子,也许她永远都不用再面对失去爱人的痛苦了,毕竟她们家的女人都是痴情的,就像现在的她自己,她自怨自艾地想,抬头看到锦旺正在对她摇头,她撇撇嘴,忍住了。
“若是爸爸还在该有多好!”董小凝在回来的路上跟锦旺说,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董小凝的爸爸退休那一年,老两口开车去自驾游,从滨城出发,一直向南,走到第三个月,他们的车在山路上为了避开迎面开过来的货车急转弯翻进旁边的深沟里,爸爸当场身亡,妈妈勉强留下一条命,下肢却没了知觉,脑子也受损严重,这两年越发糊涂得厉害,董小凝只得把她安置在街心公园旁边的护理院里。去看她十次,得有八次她都记不得她是谁,所以她总觉得妈妈的灵魂也跟着爸爸走了,剩下的并不是真的妈妈,她只是一具躯壳。
董小凝后来想,大概是那种似曾相识的孤独感,让董小凝见到顾凡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
他就那样一脸落寞地坐在公园一角的藤椅上,一旁的三脚架上架着一个镜头很长的相机,他在用延时拍不远处的喷泉。顾凡的侧颜很帅,眼窝深深,鼻梁高耸,下颌线分明,董小凝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张脸,每每想到这些,她会暗自笑,在顾凡之前,她从来不相信真的会有一见钟情,有趣的是董小凝对顾凡就是一见钟情。那个下午,她羞涩得挪动不了脚步,只是远远地观望,直到他收拾起东西走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忘记去认识他了。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只是心跳得厉害,一会儿后悔没有鼓足勇气去要个联系方式,一会儿又安慰自己说还有机会,一会儿又担心这次的错过就永远没有再见的可能了……一个晚上翻来覆去,觉都没睡好,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上班的途中还特意跑去公园看了一次,意料之中地没见到那人,她失望极了。
董小凝原本以为只能放弃,却在三天之后与甲方的合作会议上意外地看见了顾凡,他依旧一身休闲打扮,背个双肩背包,手上举着那个长焦相机。她这次没有犹豫,径直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嗨,您好!”她很自然地上前,顾凡愣了愣,旋即笑着伸出手说“您好,我叫顾凡,是龙域新来的摄影总监!”
龙域是董小凝所在的那家广告公司的合作方,全市最有名的摄影公司,虽然略带忧郁气质的顾凡并不意气风发,但显然也算是年轻有为的。
董小凝觉得顾凡是喜欢她的,他的眼神、动作无一不透露着这个信息,很快他们就成了情侣。他照顾她、帮助她,会送她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礼物,带她去吃美食,给她讲故事,和她一起爬上莲花山的顶峰,在那里俯瞰大海,他关怀得无微不至。但世事多变,也许是激情过后的平淡让他觉得无趣了吗?男人嘛,都是感性动物,但凡没有激情就放弃,这道理也讲得通,董小凝这样安慰自己。
“不要为那个花心大萝卜难过……”锦旺骂骂咧咧地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停车场与住宅楼连接处的电梯外面拉了一条绳子,上面挂着一张纸,写着“故障”两个字。她们不得不绕道外面回家,董小凝要去驿站取快递,就让锦旺先回去。
拿着箱子从驿站出来,锦旺正在和一个高个子女孩说着话。女孩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牛仔长裤,白色T恤,短发,锦旺往董小凝这边看了一眼,对女孩摇摇头,打发她走了。
“那人谁呀?”董小凝问。
“不认识,找顾凡的。”
董小凝的心又开始狂跳不止,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这就想追上去问问她和顾凡到底是什么关系?却听锦旺说,“她们不像是那种关系,这个女孩不是顾凡喜欢的类型!"
"顾凡喜欢什么类型?”董小凝很意外。
“喜欢你当年的那个样子,瘦瘦小小的,又白又弱,眼睛大大的,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刚刚那个女孩太高了,短发利落,适合当顾凡的兄弟,还有我这种,”锦旺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卷发,“这样的顾凡也不喜欢,她喜欢的是黑长直女孩,看起来又清纯又惹人怜爱。”
董小凝不说话了,她觉得她真是迟钝,竟然连这都没发现,很显然锦旺说得对,那两位被她撞破的逢场作戏的对象就都是自己当年的翻版。
4.
董小凝这次休了半个月的假,假期结束第一天上班,经理就想给她好看,指名让她去龙域摄影取一件作品,董小凝也没反驳,早晚都得见面,她倒也正好想知道顾凡过得好不好,和那位新欢相处如何。总之,她不是错的那方,不需要胆怯。
一进门,前台小姐就客气地走过来跟她打招呼,只是神情多了几分尴尬,董小凝演的那场捉奸的好戏就在龙域的门口,当天就闹得沸沸扬扬,她和顾凡早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但她还是尽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找顾凡取个样本。”
“那您稍等,总监现在不在,他今天早晨把样本交给我了,我去给您拿!”前台小姐把董小凝让到休息区坐下,径自进了后面。
顾凡的办公室就在休息区旁边,有一张巨大的透明玻璃墙,一眼就望得见里面的样子。一侧是黑色幕布挡住的摄影区,旁边有一张不太大的原木色办公桌,桌子上放着那盆花,白色瓷盆略显笨重地立在那里,稍微与房间里的结构有点格格不入。
董小凝对这间办公室无比熟悉,很多个方案都是他们在这里共同完成的,她自恃很了解顾凡,他的想法、他的思路、他的方案体现出来的东西,她都能第一时间GET到。而现在她却觉得,她完全不了解那个人,关于他的过去,他的家人,她都知之甚少。她听说,父母都是工人,已经退休,家在距此地五百公里外的临县。董小凝没见过顾凡的家人,她曾经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情,与别人无关,何况他们还没到见家长的地步。只是现在想来似乎真的知之甚少,或者就像锦旺说的那样,她太爱他才会忽略掉那些原本重要的信息。
真是不巧,一出门董小凝就见到了顾凡。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宽松的休闲装,眉头紧锁地和一个女人解释着什么。那个女人高个子,短发,董小凝一眼认出了是在她们小区里见到过的那个人。她不想多停留,从他身后绕了过去,却耳聪目明地听见顾凡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消化的,我舍不得她!”他说到“舍不得”的时候他声音在颤抖,董小凝确信,再多一个字他就会带出哭腔。董小凝恨恨的,恨得牙痒痒,心想,真好笑,他爱的人恐怕很多很多吧,竟然还要这样一副深情人设。她真是不屑于再想起他,也不屑于再见到他了,最好永远都不要。
董小凝决定忘记顾凡,她把空余时间都用来健身和郊游上,渐渐地竟然真的很少再有那种痛彻心扉的失去感了,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有多久没想起他了,明明觉得自己爱得那么深沉,却也一眨眼就忘得干净了,时间真是无情,她感慨着不敢松懈,早起练瑜伽,做完最后一组拜月式,护理院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干练的女院长说,“陈阿姨状态有点不好,昨晚睡下到现在也没醒来,希望您过来看看。”
老妈走得很平静,就像是做了个美梦,嘴角还在微微上扬着,董小凝觉得她肯定又梦到爸爸了,老妈是戴着爸爸送她的那条珍珠项链走的,珍珠不是很贵的样子,粉色的,大小还算均匀,但外形有的并不是完美的圆或者椭圆,妈总是说那是爸爸啃了一个月的馒头把出差补助省下来给她买的。她最后让妈妈带走了那条项链,那是她赖以依靠和引以为傲的爱情象征,那个年代的爱情真是持久又绵长的,这种爱,她这辈子可能也不会有了。
妈妈葬在爸爸的旁边,墓地早就在爸爸去世的时候买好了,靠近山腰处,顺着松柏掩映的小路拾级而上而上,相邻的墓碑上贴着一张照片,年轻的女孩圆圆的大眼睛含着笑,柔顺的长发垂在身前,一副娇羞可人的样子。“可惜了,还这么年轻,所以说,你妈妈这么大年纪也不算太遗憾了。”大姨悄声安慰董小凝。
那天的风很轻柔,董小凝和锦旺送走了其他送葬的亲戚,多在墓地留了一会儿。董小凝的难过像一列过山车,忽然到来又忽然消失,她时而觉得很无助,年纪轻轻竟然就已经是个孤儿了,时而又觉得也还好,妈妈肯定又见到了她最爱的那个男人,这一生她没能得到一次从始至终属于一个人的爱情,但她妈妈得到了,想起来也是幸福的。
锦旺搂着董小凝的肩说,“我们回家吧,你还有我呢,我们的人生还长着呢,我小姨和小姨夫也都希望你幸福,当然还有我妈和我爸,你以后就来我家,我们一起热热闹闹的。”
董小凝说,“好。”
锦旺的妈妈是她大姨。大姨和大姨夫这么多年一直都把董小凝当成亲闺女看待,有时候甚至给她的比给锦旺的还多一些,因为他们觉得董小凝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而锦旺就像个粗枝大叶的男孩。
董小凝也想要重新开始,也有同事和好朋友给她介绍男朋友,她那个海归的高中同学也对她明里暗里表白过好几次,她只说,把身体调理好了之后再考虑。她请经理调了岗,很久都没再见过顾凡了,有同事接替她和龙域对接。当然,只要她愿意,依旧可以听到很多关于顾凡的消息,他又恋爱了,他又分手了,他又恋爱又分手了,很多人见过他短暂的新欢和旧爱,算起来和董小凝相处的十一个月竟然算是他感情史上最久的一段。
同事们在背地里嘻嘻哈哈讲那些女孩的穿搭和长相,果然都是那样子的,董小凝心说,他真的是喜欢那个类型的,她后任的姐妹们无疑都有着和董小凝相似的气质,她忽然就有点释怀了,她觉得她们都是一盘菜,合他的胃口,他就挨个尝过一遍,渐渐地,董小凝也能做到想起顾凡的时候心平气和了,有时候她甚至参与一下他们的讨论。
“他有没有可能心里爱着一个人呢?”有人说,那人说的时候偷眼看了一下董小凝。
“那人不是我!”董小凝说,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她倒也想认识一下,那一瞬间她的胜负欲被激起了,像忽然掀起的惊涛骇浪,久久冲撞着她的太阳穴。
5.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老妈的忌日那天,董小凝和锦旺开车载着大姨和姨夫去扫墓,路过花卉市场,她们去买鲜花。临街的花店里冷冷清清的,一胖一瘦两个店员小姐姐边整理鲜花,边聊天,眼睛不时瞟向马路对面,那里的梧桐树下堆着很多花,一束束,排列得整整齐齐。
董小凝选好了花,又忍不住顺着两个人的目光看过去,人行道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个白色的瓷盆,里面有一株郁郁葱葱的植物,他弯腰把一束红玫瑰放在树下,然后落寞地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车水马龙的街道在董小凝的世界里忽然安静下来,有一道门瞬间破开,她脑子里开始循环播放那则新闻,有个投资失败的男人驾驶着汽车加速从坡道上冲下来,直冲进人行道上过马路的人群中,他丧心病狂的操作造成四死七伤,死者当中有一名高中生,两名老人,一位刚刚订婚的漂亮姑娘……人们似乎还对姑娘在临死前的那奋力一推做了详细描述,只是董小凝实在不晓得那个幸存下来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她知道,发生惨剧的现场就是她眼前的那条人行横道,而顾凡就矗立在对面,像是一尊石像,她恍然大悟,终于认出了他是谁。
那天墓地的人不多,祭拜过后原路返回,那个年轻女孩的墓前站了两个人,短发的高个子女孩和哭得不成样子的顾凡。
董小凝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顾凡,他在擦拭墓碑上的照片,脆弱得像是随时都会破碎一样,短发女孩利落地打破顾凡的那个白瓷花盆从中取出一只粉色瓷瓶,双手递给顾凡,顾凡接过去,将它小心地放进墓穴里。
董小凝一惊,脑袋嗡的一声,原来那盆花里还有玄机。她瞬间恼火起来,像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那盆花曾经在她家里那么久,他们的生活竟然还有个第三人,她很想上去质问他,狠狠甩他一个耳光,脚却怎么也没能挪动一寸。
短发女孩说,“哥你别难过了,这样姐姐才会安心的。”
董小凝涨红着脸站在他们身后,恨恨地想,原来她们这些他短暂的暧昧对象无一不是个代替品,他怎么有脸做这样的事?
董小凝最终还是给了顾凡一个耳光,清脆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住回荡,她气得面红耳赤,身体不停颤抖。顾凡不声不响地抬头,眼睛红肿,目光涣散,他抬起手又抽了自己两下,第三次扬起的巴掌被董小凝拉住了,她说,“够了。”
当天晚上董小凝就平静下来了,他不爱她,也没什么错,至少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曾经对她很好过,她不嫉恨了。
6.
顾凡的电话是在一周后打来的,约董小凝见面。
时隔一周,顾凡好像老了好几岁,他胡子拉碴地坐在对面,宽松的长T恤配淡蓝色牛仔裤,宽肩窄腰,除了一脸的沧桑,依旧很好看。
董小凝竟然有点不争气的心疼,她尽量平静地说,“是想让我学习一下你们的故事吗?那就请讲吧,我洗耳恭听!”
顾凡抿着嘴做出一个似乎是笑的表情,他说,“小凝,对不起啊,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故事不长,董小凝听得很认真。
女孩叫邱欣月,和顾凡在临县的一个小区里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班,一直到高中。
欣月是个温柔又心思单纯的女孩,她对爱情的付出就是全力以赴地支持顾凡做他喜欢的事。她用全部积蓄给顾凡买摄影设备,赚钱补贴家用,自己却没什么爱好,除了喜欢看烟花。
发生那件事之后,顾凡偷出了欣月的骨灰,放在那盆花里面,时常带在身边,就像她还在陪他一样,直到被欣月妹妹说服,安葬她。
顾凡说,“小凝,我其实很感激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是真的想要从头开始好好生活的。”
“哼!”董小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顾凡又说,“还记得那个野外摄影师的工作吗?我接到了Offer,下个月出发,去非洲。”他脸上是那种无奈又释然的表情,董小凝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她说,“我会恨你的,你竟带着她和我在一起,我没有那么宽容。”
那天的夕阳很美,海风微凉,顾凡走的时候郑重地和董小凝说再见,他说,“你又瘦回到了我们初见时候的样子了,你真的很漂亮也很可爱!”
董小凝说,“顾凡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再也别让我看见!”
顾凡笑了笑迎着夕阳大踏步地沿着街边走了过去,身影消失在路口的拐弯处。
董小凝觉得他好像忽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就像一朵烟花,瞬间暗下去,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有点空落落的,还是在心里告诉自己,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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