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晚上十一点钟左右,夜深人静,大雨滂沱。一辆小轿车在某小区门口缓缓停下,老左从车里钻出来,接过车里人递给他的一把撑开的雨伞,罩在头顶,踉踉跄跄地走向小区里。
车里人在其身后大声说,我送你回家吧?老左猛地站住脚跟,雨伞偏向一旁,任凭雨水浇灌全身。
老左怒容满面地说,你,是,说,我,连,家……都找不着……了……吗?车里人赶紧摆手,示意司机开车。一瞬之间,车便蹿出老远。
老左家住这个小区53号楼5楼501。由于这个小区所有楼都长得一模一样,加之路灯昏暗,加上醉眼朦胧,加上雨夜之中,只有老左一个活物在楼群之间游荡,导致老左东找西找,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找不到自家所在的53号楼了,情急之下,胡乱钻进眼前的楼前,一看楼道口上方的三个汉字写的是“一单元”,便自言自语道,不错,我家就在一单元,随后,高一脚低一脚地上楼。
同一时间,35号楼一单元501室的冯大嫂,吱呀一声推开进户门,提着一袋垃圾就要下楼,本想随手锁上门,转念又想,都这个时候了,天又下着大雨,也不会有什么不安全,就虚掩着进户门,不急不慢地走下楼。
正沉浸在耳机里面音乐旋律的冯大嫂,感觉楼下有人在上楼,便放慢了脚步,到了三楼楼梯口的时候,看到一个打着雨伞的人,浑身湿淋淋的,站在301室的门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那门上的春联,心里便想,这人也真是的,天都这么晚了,还串门子,你不睡觉,人家不睡觉吗?一边狐疑着,一边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雨伞上还在低着的水珠。
错过身后,冯大嫂闻到一股浓浓的酒菜混合的酸臭味,便随口吐了一口唾沫,在心里面对自己说,怪不说,在楼里还打着伞呢,原来是个醉鬼。
冯大嫂下到一楼地面,看到雨水太大,懒得再往前走了,就运足丹田之气,把手里的垃圾袋扔向两米开外的垃圾桶——很好,正好扔进垃圾桶的正中间!这真是,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女排队长就是女排队长!当年地区师范学院的美好时光,迅速涌上心头!带着满满的成就感,冯大嫂哼着小曲,迈开轻松的脚步,蹬蹬蹬地上楼。
冯大嫂顺着一路水滴,走到自家门口,看到自家门口湿了一大片,再往去楼上的楼梯看一眼,却没有了雨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坏事了!接着,又看了一眼自家进户门,却已经被关闭得严严实实!
再说老左。老左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到301门口,看到路灯下的那扇门很是刺眼,又辨认了一下,这才看清楚那门上春联的字,是金黄色的,便心生疑惑,自己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字呢?还能是这家人天亮以后有喜事吗?不对啊,自家楼下301室,就小两口带一个女孩子啊,再说了,那女孩子还在上幼儿园呢?接下来,老左认真地看着那些金色的字,看来看去,便念出了声,念了好几遍,仍然感觉还是过年的味道,实在不像是在办什么喜事。到了最后,便对自己说,天亮以后一定不要忘记打听一下,一个单元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家有喜事,谁不愿意别人去捧场啊!
老左到了501门口,看到进户门虚掩着,心头顿时荡起一股暖流——还是自家老婆知冷知热啊!知道自己回家晚了,连敲门都替我省了。
老左拉开房门后,随手便锁实了,停了一下,感觉门锁有些不一样,到底有哪些不一样,又想不起来了。
卫生间在进户门右侧,憋了一肚子尿的老左,顾不上看那卫生间门上的窗花剪纸什么的,一个箭步冲进去,掀开马桶盖,褪下裤子,掏出那个器物,便任由其一泄为快。
老左这泡尿足足尿了一两分钟,尿完之后,才顾得上环顾卫生间,一边看着,一边感慨,我的个乖乖,我这一晚上没在家,老婆就把这个卫生间给变了样,真是一个勤快的女人啊!
老左尿完尿之后,拧开水龙头想洗手,感觉又有些异样,看这水龙头,比以前的要豪华一些,估计要多花不少钱。花就花吧,两口子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养老金合起来一万多块,老的小的又都不用自己负担,再不享受人生,更待何时?
到了擦手的时候,老左却找不到自己的毛巾了,看到的毛巾架子上,只有一条毛巾,还是粉红色的,又心生狐疑,自己的毛巾,到哪里去了呢?
出了卫生间,老左更觉眼生了!无论是客厅餐厅,还是主卧次卧书房厨房什么的,怎么全都变样了啊?老左一边走着,一边辨认着,没要多大会,困意袭遍全身,便顾不上脱掉早已湿透的衣服,来到主卧室,一头倒在床上,不大一会,便呼噜声震天响。
此时此刻,没带钥匙出门的冯大嫂,站在自家门外,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洗手盆的放水声,心里头一阵慌乱和慌张,自己一个单身女人,家里头进来了一个男人,对面邻居,楼上楼下邻居,有一个人知道了,就全世界都知道了。就算自己浑身都是嘴可好了,也说不清道不明啊!
再说了,也不知道进了自家门的是个什么样的狗男人,要是好男人,还问题不大,要是个坏男人,那……
冯大嫂越想越害怕,便不敢再想了,本能的反应是敲门。可是,进家门的可是一个醉鬼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可怎么办啊,天老爷啊地奶奶!
情急之下,冯大嫂想给自己妹妹打电话,下意识地摸摸腰间,摸到了一个空瘪瘪,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睡衣,根本没有口袋,无奈之下,又是本能地左看看右看看,一直等到第二次看到对面邻居紧闭的家门后,才有了主意。
对面邻居早就睡着了,好大会才从梦乡中被惊醒,又费了好大劲才听出来是谁在喊门。
冯大嫂对着门缝说,自己下楼扔垃圾,忘带钥匙和手机了,借个手机用一下,谢谢。
如今的人,对陌生电话普遍持有谨慎态度。所以,冯大嫂又是打电话又是发短信地一番折腾下来,十多分钟之后,妹妹才试探性地接了电话,听完诉说后,连连说了好几个好。
幸亏自己为了以防万一,冯大嫂把一把备用钥匙放在了妹妹家,以应急需。
妹妹、妹婿用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才从另外一个小区顶风冒雨地赶过来。
冯大嫂把钥匙插进锁孔拧开门,心急火燎地正要往里进,被妹婿伸手拦在一旁。只见妹婿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紧接着,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事实证明,妹婿多虑了。因为,房间内,呼噜声正在此起彼伏、正在山呼海啸。
一行三人来到主卧室,冯大嫂啪的一下,摁亮了吸顶灯。
只见一个陌生男人,仰面朝天地躺在大床上,睡得正爽,睡得正欢。那嘴巴,一会儿,张得大大的,一会儿,又闭得紧紧地,时不时地,还巴唧一下嘴唇子,好似梦境中还在品味着红尘中的某种美味。
那男人看起来六十多岁的样子,浑身湿淋淋的,衣服上的水,把床罩床单都洇透了,湿漉漉地,很不像样子,尤其是那一双黑色皮鞋还在脚上,鞋壳里的雨水,还时不时地滴哒在粉红色床罩上。
看着这些,有超级洁癖的冯大嫂又气又恼又心疼地流出了泪水,心里说,我今天一大清早才新换的这一套卧具啊,却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老男人给糟蹋成了这副模样!
妹妹多了一个心眼,示意大家来到次卧室,小声说了一个想法,妹婿点头同意,冯大嫂嗯了一声,立马拿起手机摁号码。
没多会,接到冯大嫂求助电话的小区两个值班保安,一前一后来到冯大嫂面前。
一个高个保安,手拿着橡皮警棍,一边捅着正在梦乡云游的老左肩膀,一边喊叫着,哎,醒醒!哎,醒醒!一连捅了好几下,面前的男人,也没有一点反应。于是,高个保安加大了力度。
肩膀大概被捅疼了。老左伸手阻拦了一下橡皮警棍,嘴里嘟囔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翻过身去。
老左翻身的过程中,从裤子口袋里掉出来一部手机。众人见状,眼前为之一亮。
妹妹抢过手机,递给姐姐。冯大嫂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终于找到开关,摁了好几下,手机没有一点反应。
妹婿叹了口气,说,要么没电了,要么进水了。你没看那裤子口袋吗,翻身的时候,还往外滴水呢。
站在冯大嫂身后的另一个矮个保安,伸过头来,对高个保安说,你捅他脚心,捅他脚心,他感觉会强多了。
高个保安转过脸,把手里拿着的橡皮警棍指向矮个保安,没好气地说,你能,你来?
捅他胳肢窝,那里敏感!当医生的妹婿对高个保安提出了新建议。
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管用!没要几下,老左就睁开了眼,生气地嚷叫着,干什么干什么?连睡个觉都不让安生!
还干什么?你没看你都干了什么!矮个保安大声叫了一下。
高个保安把橡皮警棍插进腰间皮套后,伸手一把拉住老左的胳膊,猛地一拽,把他给拽了起来,厉声说,你走错门了吧?你看看,这可是你家的床?咹?
正要发火的老左,浑身一个机灵,猛地睁开了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全是生面孔!接着,他揉了揉眼睛,紧接着,又闭上了眼睛,挣脱拉住他的手,重新躺在床上,将头脸侧向一边,对一众人等,不理不睬。
冯大嫂说话了,哎,我说,你走错门了,走到我家来了,我今天早晨才换的床罩床单,被你弄得乱七八糟……说着说着,冯大嫂竟然说不下去,抽泣起来。
高个保安再次伸手,拽起了老左,高声喝道,哎!你别再装猫赖狗的了!说,你家住几号楼?几单元?几零几?
老左半睁着眼,一副醉眼朦胧、睡意惺忪的样子。据老左后来说,其实,在那时,他酒就醒了一多半,什么都明白了,但是,碍于面子,只得继续借酒遮脸,只能继续装疯卖傻。
妹妹在一旁说,你不说是吧?那我们只能报警了!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手机,朝老左面前晃了晃。
就怕到了局子里,你什么都瞒不住了呢。高个保安附和着。
我……我住……我想想,我住…………53号……楼……5……0……1,对,就是53号楼501。老左终于说话了。
矮个保安急忙问,你家里都有谁?快说!
这时,高个保安冲矮个保安递了个眼色,矮个保安会意,一个急转身,向门外跑去。
家里……家里……家里就家属……就我家属一个人。老左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仍是半睁着,一副十分不情不愿的模样。
冯大嫂拿起自己的手机,递给老左,说,你的手机好像坏了。这是我的手机,你给你家属打电话,叫她来带你回家。
老左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接过手机,对着屏幕,手指头停在半空中,好一会,也不去按那键盘上的数字。
冯大嫂善解人意地问,你别急,好好想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号码?
我……我……我手机……里……我手机里都是……孩子们给……弄的……都是……都是名字……没有……没有号码……老左很为难地环视着面前的人,结结巴巴地说。
一纸杯开水,冒着热气,出现在老左面前,喝点水,醒醒酒。递水的,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从来没见过。
这是我妹妹。冯大嫂介绍着。
老左双手接过纸杯,贪婪地吮吸了一口,咽下去,才说话,谢谢,谢谢,一边说着,一边瞟了那女人一眼。
墙上的电子钟“叮”地响了一下,接着报时:北京时间二十三点整。
一众人等,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电子钟在发出轻微的声音,哒,哒,哒。
外面的狂风暴雨,好像下累了,在凝神聚力地积攒着下一波的能量。
……
忽然间,门外楼梯里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好像不止一个两个人,声音有点嘈杂,越来越大,越来越吵,不大一会,就来到门前。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转过身去,迎接着即将到来的视线。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个头不高但是有一点点胖的女人,不到六十岁的年纪,神情有点慌乱,又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只见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三步并作两步走,冲到了主卧室,一眼看到坐在床头的老左,连头带身,扑倒在老左身上,紧紧地搂抱住老左,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胖女人哭了一会,两手搬着老左的头啊脸的,反反复复地看,接下来,拉着胳膊看了又看,拉着这条腿看,又拉着那条腿看,然后才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天老爷啊,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说完这话,胖女人来到床尾,小心翼翼地脱掉老左的皮鞋,然后,看了一眼一直盯着她看的两个女人,满脸愧意地说,俺赔你,俺赔你,俺都赔你,说完这些,又看着老左的眼睛,接着说,俺赔人家,俺赔人家,噢?
自从胖女人进房子,老左就一直低垂着眼皮,不敢正眼看一眼自己的女人。
鞋壳里的水,滴哒滴哒地落在地板上,每一滴水,都是一小片污浊。
胖女人看到那些越滴越多、越洇越大的污浊,情急之中,索性胡乱扯下自己的长袖T恤衫,蹲下身去,擦洗着地板,然后,把还在滴水的皮鞋给认真地包裹了起来。
冯大嫂妹婿见状,急忙脱下自己的短袖T恤衫,隔着几个人,要传递给胖女人。
赤裸着上半身的胖女人,冲大家摆摆手,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没事,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再说,俺也是老女人了,不碍事的,真的,真的不碍事。
除了老左以外,其他的所有男人,都转过脸去。这时,冯大嫂接过妹婿递过来的T恤衫,顺着头脸,给胖女人套了上去,说,不管年纪大小,俺们可都还是女人啊!俺们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还怎样指望别人爱惜自己呢?
胖女人一边满怀感激地看着冯大嫂,一边接续着冯大嫂的动作,把T恤衫拉拽了几下,罩住了自己的赤裸,然后,真诚地连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妹妹把冯大嫂叫了出去,又把两个保安也叫了出去,主卧里,只剩下老左夫妻俩和冯大嫂妹婿。
到了这个时候,一时低头不语的老左,才敢抬起头来,看看自己的老婆。
胖女人走上前去,再次搂抱着自己男人的上半身,就像呵护着被别人伤害的孩子似的,又是抚摸着头发,又是拍拍脖子,接着,像被电打了似的,突然停住抚摸,动作飞快地,连脱带剥地,把老左的一套湿淋淋衣服给扒了下来,连包带裹的,打成了一个包裹,然后,对冯大嫂妹婿说,我回家一趟。
妹婿一边点头,一边冲胖女人撅了撅嘴唇,接下来,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包烟,抽出两支,刚要递给老左,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收了回去,满脸歉意地说,我这孩子大姨,脾气怪得很,谁要在她家里抽烟,她能跟谁拼命。唉……咱们都忍一下吧。
这个有烟瘾的人,就怕条件反射,周围没人抽烟,或者没有烟味被乱风刮过来,倒也没什么,一旦有这些外在因素影响,那么,浑身上下的烟虫子,刹那间就像翻江倒海般地翻腾不止,并且,一浪更比一浪高。
此时的老左正是如此。只见他,一会挠挠头发不多的脑袋,一会两手一起动作,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的,来来回回地摩擦着自己的脸。
看到老左这般模样,冯大嫂妹婿好意地提醒,要不,我们到阳台上去抽?
老左就像听到冲锋号似的,抬起腿脚就要下床,忽然看到自己除了一条三角短裤以外,浑身上下不见一丝一毫的包装,连忙重新放好腿脚,扯过床罩一角,遮住自己的腰腿之间……
……
胖女人拿来一套衣服,递给老左,刚要说出什么话,就被高个保安给叫了出去。
高个保安一边对乳白色实木地板上的斑斑点点黑灰污渍指指戳戳,一边有点怨气地对胖女人说,你看,你看,这都是他的脚印,你看,这也是他的脚印。你们家,进了家门,都是不换拖鞋的吗?
胖女人刚要说,谁家进门不换拖鞋?他这不是喝多了吗?接着又想,这里哪是自己讲理的地方啊?于是,把话改成了,俺赔她,俺赔她,怎么赔都行……
还有,高个保安指着一片污渍,又指指污渍上面还在打开的雨伞,没好气地说,你看看,你看看,进了房间也不知道收起来。还有呢——
在高个保安的示意下,胖女人随他来到卫生间。高个保安手指着马桶里的黄色污垢,对胖女人说,你看你看,尿完了也不知道冲一下,唉……叫人家说什么好哦……
与此同时,跟随胖女人一起来的,一直不说话的一瘦一胖两个老男人,凑到老左跟前,看着老左的一副战败俘虏模样,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瘦老男人伸手拍了一下老左肩膀头子,神神秘秘地说,哎,你可把俺们给坑苦了啊!俺们到家洗好澡就要睡觉了,你女人电话打来了,说你手机打不通,跟俺们要男人呢!你要是有个好歹,她要俺们赔她一模一样的男人呢!俺们说,俺们一直把你送到小区门口啊!亲眼看着他好么好生地走进小区,俺们才敢回家的啊!
话是这么说啊!毕竟你是跟俺们在一起喝酒的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该谁谁也着急啊!胖老男人抢过话茬说,这深更半夜的,又是狂风暴雨的,吃奶劲都使出来了,才打到一辆出租车,来到你家后,被你女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俺们连响屁也不敢放一个,赶紧拿着手电筒下楼,满小区找你,半路上,还差点掉进两个窨井里,幸亏窨井盖子还没完全拿开,看样子是为了放水快才拿开的。你女人看见窨井盖子就吓得哇哇大哭,硬逼着俺俩,折断一根树枝,伸到井底去搅和。俺们搅和她不信,她还得自己去亲手搅和过了以后才信呢……
瘦老男人接过话茬说,找了两三趟,俺们也没找着。俺们想好了,过了十二点还没你的消息,就报警。还好,刚回到你家没多会,那个保安就来报信了,说你跑错楼摸错门了……
老左一边听着他们的诉说,一边把头低得更很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下巴颏子就够到两腿之间那一套玩意了。
这时,胖女人拿着一张纸过来,对一瘦一胖两个老男人说,哎,你俩这一对狗不吃的老东西,又在胡吣什么的?我对你们说啊,不许你们吓唬俺男人哦!这笔账我可记着呢,等哪天你嫂子我有空了,非得跟你们比比酒量不可!你们那酒量,切,也就欺负欺负俺男人这号憨实心的人就是喽!想当年,俺们乡里头,有段顺口溜,传遍周围好几个县呢:张八两,王半斤,李主任我喝酒随便拎。随便拎,什么意思?我对你们说吧,别看我都快六十的老女人了,红白喜事,逢年过节的,只要我愿意,一顿饭下来,一瓶五十多度白酒,一打十二度啤酒,要不了半个钟头,我一人全喝掉,还不带上厕所的,到乡里以后,开会做报告什么的,一样不耽误!就你俩那小酒量……好了,不跟你们扯了,看看这个——
老左接过自己女人递过来的那张纸,看了几眼,又递了回去,嘟囔了一句。
胖女人朝众人翻译着,他说,没戴眼镜,看不清楚,叫我说给他听。
赔偿协议:一,换同品牌同型号同颜色马桶一个。括号,新马桶换好后,原马桶由老左家带回自用。二,换同品牌同型号同颜色床罩、床单、枕头套一套。换好后,原床罩等由老左家带回自用。三,房间打扫费用一百元,由老左家支付。四,上述三项,最迟十天赔偿到位,否则,报警处理。下面就是双方签字,还有两个保安监督执行的签字了。
一字一句念完后,胖女人说,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我看这样……也还行吧。你看呢?
老左抬起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大家都没摇头,他也就跟着点了点头。
那我就去签了啊?签完咱就回家。噢?看着老左又点了头,胖女人才向另一间卧室走去。
趁这个空档,老左换上衣服和袜子,跟随一胖一瘦两个老男人和冯大嫂妹婿走出主卧室。
看到洁净的乳白色地板上的一片又一片污渍,老左悔恨得直想狠狠地抽自己一顿大嘴巴子。
瘦老男人弯腰拿起雨伞,收拢起来,拿在手里,对老左眨了一下眼睛,那意思是说,留着下次再用。
看着一众人等从另外一间卧室走出来,老左连忙立正站好,向着来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了一声,对不起。
冯大嫂连忙说,可别这样,可别这样。我家那位,活着的时候,喝醉酒惹得祸,可比你这大多了……
姐,打住……冯大嫂妹妹赶紧拦住话头。
老左回到家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抓住胖女人的手腕子,朝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打了几个来回,然后才哆嗦着嘴唇说着狠话,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喝酒了!
胖女人用尽全力,才抽回自己的手指头子,然后,欠起脚跟,一把搂过老左的额头,凑上嘴唇,亲了一下,喃喃地说,傻孩子,别说傻话了,人没事就好。我知道,你心疼赔人家的几千块钱,你更后悔自己丢了人。这都是小事,这都是小事。酒,还是要喝的。跟人家连几杯酒的交情都没有,你还混什么社会啊?这样吧,为了吸取教训,我们戒酒一个月,怎么样?能做到吗?
听了这话,老左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要是做不到的话,我们就戒半个月吧。胖女人心疼地看着男人,又修改了计划。
老左看着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立正站好,信誓旦旦地对他们说,从明天开始,我,戒酒两个月!说到做到!拜托大家监督!
胖女人笑了,对着全家福说,哎,同志们,看到了没,你们可要监督到位啊!
全家福照片里的二十多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齐看着老左和胖女人笑,有的不光笑,还竖起了大拇指,还竖起了剪刀手。
此时此刻,窗外的夜空,一轮水洗后的圆月,一边俯瞰着芸芸众生,一边也在跟着他们笑。那笑声,把小区里的树叶子摇曳得哗哗直响,像极了会场里的拍手声,一阵,一阵,又一阵,拍得台上人,很是受用。
(完)